摘要：青年幺妹兒堅持晨練太極，以"舍己從人"化解與班長二娃的衝突，借"老三篇"重塑班組紀律。鋼筋班通過太極力學原理改進施工技術，將倒塌事故轉化為教學契機，帶動全員學習技術。曾班長從對抗轉為協作，班組紀律、效率顯著提升，最終實現從"天棒仔"到技術骨幹的蛻變，展現傳統文化與生產實踐融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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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天過去，幺妹兒根骨靈秀，拳架要領的領悟開始有點兒那個意思，舉手投足已能窺見行雲流水之勢。
    我們鋼筋班宿舍一到晚上燈火通明，其它鄰近班組的年輕人也聚集過來，格外熱鬧，打牌的、喝酒的、抽煙的、擺龍門陣的，吆三喝六，霾霧升騰，烏煙瘴氣……。
    甩撲克牌砸得桌板咚咚作響的，仰脖吹瓶時喉結劇烈滾動的，煙蒂在黢黑指間明滅如螢火的，龍門陣從朝天門擺到白帝城的，聲浪裹著鹹腥汗味與辛辣煙靄在空氣中下翻攪成團，活脫脫一座蒸汽朋克風的市井江湖……。
    每日學習結束晚上九點即眠，晨4點起床，我以積貫成習，到時生物鍾自然將我喚醒。
    幺妹兒則不一樣，他們每天晚上打牌，不轉點夜12點）是不會殺割的重慶方言結束的意思）。為操扁卦，他竟然牌也不打了，龍門陣也不擺了，每晚九點，就早早睡下，但要入眠卻是困難。
    一日，幺妹兒依舊，九點他就早早睡下，剛剛入眠，卻被吆喝聲鬧醒，忍無可忍，隻見幺妹兒一反常態大喝一聲：“日你先人板板！”翻身下床，將一牌桌掀翻：“爬你媽賣麻批！要打牌，出去打！還讓不讓老子睡瞌睡！”
    大家看一向文質彬彬的幺妹兒發這大的火！竟然愣住了！大家不解，幺妹兒是個牌簍子，以前打牌可是比誰都起勁，鬧的比誰都歡，這些天咋個了！怎麽這麽早，就早早就睡？
    二娃曾班長，曾嘉隸，重慶人，文革中以膽大，敢打硬拚名噪公司，造反奪權時當了班長。號稱“拚命二娃仔”以下簡稱“二娃”）碼起臉板著臉）：“格老子，你娃扯巴子，想充拐子二娃學漢陽方言拐子——大哥的意思）！” 二娃冷不丁一拳打向幺妹兒的胸膛。幺妹兒愣愣地挨了一下。
    我看不好！幺妹兒不是二娃的對手，要吃虧，翻身下床，因我在上鋪，相隔有兩個床位，還是慢了一步。
    幺妹兒原本就是二娃的跟班，唯二娃馬首是瞻，乖乖地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不想幺妹兒不僅不不說軟話，堅定的眼神倒讓二娃吃了一驚！二娃左直拳遞出，不等幺妹兒躲閃，右橫拳擊向麵頰，一左一右了連環相生，……。
    幺妹兒並不還手，扭胯挫腰避過：“您是拐子，我一向尊您為袍哥，已經讓您三招，不要逼人太甚！”
    我衝向中間將二娃和幺妹兒分開：“一個小組，既是革命同誌又是階級兄弟，不要傷了和氣。”二娃腳下加力還要發招，我右手扣住二娃肩井穴順勢按住，左手將幺妹兒推開。
    幺妹兒向二娃抱拳：“謝謝大哥！這就好，早睡早起身體好！睡瞌睡！”說罷睡下。
    我原以為二娃還要發飆，二娃卻悶聲後退一步，什麽也沒說，竟然轉身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
    大家見沒了鬧熱，二娃和幺妹兒都已睡下，也都紛紛散去。這是我沒料到的，也是最好的場麵。
    第二天淩晨操扁卦練拳）時，我說：“幺妹兒，有進步！”
    “考老師，咋個講？”
    “昨晚，你是有理方。二娃是無理方。二娃無理取鬧還要打你，你挨了一下，不動氣，不上火。二娃接著又是兩下，你不還手，隻是輕身閃過。這一閃，閃的好，這就是‘太極’，沒白教你。”
    “這就是‘太極’？”幺妹兒不解。
    “就是！太極拳訣曰‘舍己從人’，這是太極拳的重要特征，也是關鍵所在，不懂得‘舍己從人’那就不是太極拳。隻有‘舍己從人’才能‘四兩撥千斤’。”
    幺妹兒似懂非懂。
    ……
    “考老師，小張和小王也想向您學扁卦。”幺妹兒不好意思誠惶誠恐地說。
    “他們怎麽知道的？”我不滿地問：“你告訴他們的？”
    ▄老三篇
    ”不是，是他們偷偷地跟著我發現的。我隻是說，我給考老師說說看……”
    “你了解他們？他們可靠嗎？”
    “可靠，可靠。太了解了。我們在重慶是鄰居，是同學，一同被招工進公司的，又被分配在一個班組，也算是‘青梅竹馬’，不，不，是‘模泥(莫逆)之交’。”
    “好，我信你！看你的麵子，我答應。不過……”
    “考老師，怎麽？……”
    “他們想學，必須答應四點！”
    “沒問題，他們說過，您無論要求什麽，他們都答應。”
    “也沒什麽，隻是在對你要求的三點之上再加一點！”
    “哪一點，您說就是。”
    “學好‘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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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是啥子喲！‘老三篇’！沒得問題，我都能背得下來。他們絕不會有問題！”
    “你說的不算，要他們自己說‘要得’才行！”
    “好，我告訴他們。”
    “老三篇”是《毛澤東選集》中的三篇短文，即《為人民服務》1944年9月8日）、《紀念白求恩》1939年12月21日）和《愚公移山》1945年6月11日），主要闡述了中國共產黨“為人民服務”、“毫不利己，專門利人”、“艱苦奮鬥”的理念。
    我想，教他們太極拳，是毛主席的號召，是開展體育活動，鍛煉身體沒什麽錯。但是，一旦和我的“家庭問題”、“小三家村”、“牛鬼蛇神”等問題……扯在一起，在某些人眼中問題就來了，不僅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例如搞“小山頭”、“拉幫結派”、“搞地下組織”、“講陰陽五行搞四舊”、“想複辟”、“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任何一頂帽子，任何一項莫須有的罪名，都會比“枝江建校采購蘿卜的批判”和重慶2350批判“三家村”來得更厲害，對我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如果以“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和“老三篇”作為要求，讓他們這些“天棒仔”方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些年輕人）知難而退，既不傷和氣，又不激化矛盾，也能規避政治上的風險。
    當時“老三篇”幾乎人人都得背、全國人民都要學“老三篇。不但幹部要學，戰士也要學。要把老三篇當作座右銘來學，哪一級都要學，學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
    但是老三篇，容易讀，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他們如做不到，解除操扁卦之約，也就順理成章。
    誰知道，他們為了操扁卦，竟然意外地答應了，不僅答應，還寫保證，還發誓……一定做到……
    ……
    小張小王的加入引起連鎖反應，小李、小袁、小陳、……和一些老師傅也加入進來，後來幾乎全小組都加入到太極拳的鍛煉行列，連二娃曾班長曾嘉隸也加入了進來。
    操扁卦太極拳鍛煉），情況發生了變化，每晚的學習也認真了，學習一結束就早早休眠，宿舍安靜了，早上，早早起床操扁卦，生活規律了，紀律加強了，出勤率好了，效率提高了……這些變化悄悄地靜靜地不知不覺地進行著。
    值得欣喜的是，鋼筋班的變化，影響到其他班組，並有力地推動了我的工長工作。我知道，這些變化，是老三篇發揮了作用。
    二娃曾班長）對我的敵對態度也發生180度的轉變，由原來的藐視、作惡劇、吊兒郎當……變得尊重、認真，甚至關心起我來了：“考工長，考老師，相信我。”
    “我什麽時候不相信你了？”
    “你相信我，你就別成天盯在現場，你放心，你把任務交給我，保證完成！”二娃信心滿滿：“保證提前完成，你就呆在辦公室，聽我們的好消息吧！”
    “好！我相信你們，不相信工人階級那還得了！”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正好，我要看圖，進行新項目的施工準備。今天，我就不去現場了。”
    我在辦公室，看設計圖、做預算、考慮施工方案……。下午三點，電話響起！傳來：“考工長，快來！現場出大事了！”是現場打驚老王頭的急促聲。打驚，疑是打更一詞——是指工地夜間執勤，現場巡邏，守護工程免遭破壞的人員。）
    “什麽大事？”我心中一驚。
    “鋼筋倒塌，把工人都壓在下麵了！……不說了，你快來！”電話掛斷，我腦子轟的一下，人命關天！這下完了……我懵了一會兒，拔腿向工地跑去。
    ▄學技術
    現場，一片狼藉！倒塌的鋼筋把工人壓在下麵，我發瘋似的呼喊：“快救人！”同時指著瓦工班的白師傅：“快到路邊攔截車輛！”
    “救人要緊！攔車幹嘛？”
    “攔車，送受傷的人去醫院呐！快去！”這邊，我又把架子班、電焊班、瓦工班的人組織起來把倒下的鋼筋掀起，……。
    幸好，倒塌的鋼筋被濃縮池的邊緣模板墊起，工人當時正好是站在槽內操作，雖然有一個工人休克，在送進醫院的途中就自個兒蘇醒了，經檢查，毫發無損，醫生診斷是受驚嚇所致。其他人等除個別擦傷小恙外，均無大礙，……。
    當時，生產秩序還沒完全恢複，工段除了對我嚴厲批評外，也沒對我進行任何處罰。
    不過，我心裏明白，這次事故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不對工人進行技術培訓，加強施工管理，施工過程中仍然危機四伏，安全事故和質量事故隨時都有爆發的危險！不能心存僥幸，下次就不會有這麽幸運了。
    ……
    第二天淩晨的太極拳鍛煉時，我給他們講解了太極拳的力學原理。
    無疑這是他們最感興趣的，“四兩撥千斤”的太極內涵把他們的胃口高高吊起，他們把全部的熱情投入到“操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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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熱打鐵，在班前會上：“請大家看”，我指著昨日濃縮池壁鋼筋倒塌的現場說：“這像向什麽？”
    “像個大的洗澡盆。”幺妹兒搶答。
    “像一片弧形的鋼筋牆。”小張說。
    “像……”二娃反問：“考工長，您說像什麽？”
    “像‘太極拳’！”我說。
    “像‘太極拳’！”？大家有些懵。
    七嘴八舌地：“濃縮池說像洗澡盆、或者像弧形的鋼筋牆、或者像……，都有點沾邊，就是和太極拳掛不上！……”
    “我們昨天綁紮的是‘濃縮池’池壁的鋼筋，的確像澡盆、像弧形的鋼筋牆。不過這都是形似。”我比劃了一下：“是不是像太極拳的對手，‘弧形的鋼筋牆’在我們麵前無比強大，它沒使用任何招式，甚至都沒動小手指，就把我們一個班二十來人給打趴下！給踩壓）在它的‘腳’底下！”
    我看大家不明白，換個說法：“那大家想一想，說一說，鋼筋綁紮得好好的，怎麽就忽的一下就倒塌了呢？它這不是欺侮人嗎？”
    “是呀！為什麽？”大家同聲，大家開始思考。
    考綠君子等大家想了片刻說：“對陣的雙方，被打倒的一方，與其說是被對方打倒，還不如說是被自己打倒。”
    考綠君子：“或者說是被自己的錯誤打倒了自己！”
    大家似乎還是不解，考綠君子拉過二娃仔：“你打我！”
    “我不能打老師，我承諾過您要求的‘四點’規矩”。
    “你們不是要學打人的‘扁卦’嗎？這是我要你打，不算違規。”
    二娃還是不動。
    “是的，我說過，我不會打人的‘扁卦’，我隻是會挨打的‘扁卦’。你盡管打，使勁打，看我的‘扁卦’怎麽挨打。”考綠君子鼓勵說。
    二娃不明就裏，猶豫片刻。忽然出手，快如閃電、疾速、犀利，拳疾、冷、重，左拳虛晃右拳直向我麵門擊來，拳先出，音後到：“老師看拳！”
    二娃果然名至實歸，不愧號稱“拚命二娃”，難怪一大幫重慶仔尊他為王，服他跟他。
    考綠君子不進不退，沉肩墜肘，坐胯旋腰，扭頭轉臂，啪的一聲，二娃跌倒。
    注意，考綠君子在旋腰轉臂的同時，肩部借力順勢頂靠二娃的肘臂，用的是太極中貼身近戰的“靠”字訣，也是二娃出拳過重過速而失去重心，不然也不會跌倒。
    當然考綠君子這裏使用了一個大家都沒有察覺的小動作，看似考綠君子並未動手。
    二娃懵懵懂懂，拍拍身上的塵土，……
    考綠君子說，我並沒動手，也不是我有多麽高明，隻不過是二娃自己被自己的過錯把自己打倒了。
    好，由此及彼，再說鋼筋。如果把鋼筋看成與我們對陣的對手，請看，倒塌的大片鋼筋中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所有鋼筋綁紮扣都是朝右一個方向，這是個錯誤，是我們犯了鋼筋施工技術規程的大忌！
    我們的這個錯誤使鋼筋網產生變形和位移，而把我們壓在了鋼筋網下。
    如果我們綁紮鋼筋扣時采取一左一右梅花式綁紮方法，那就不會變形，不會位移，當然也就不會倒塌了。
    鋼筋還是原來的鋼筋，隻是綁紮的方法做了個微小的調整，鋼筋就穩定了。
    這個毫不費力的微小調整就把偌大一片鋼筋製服了！是不是像‘太極拳’中的‘四兩撥千斤’！
    “那，為什麽‘梅花扣’就穩定了？”幺妹兒問道。
    考綠君子彎腰從地上拾起幾根小棍比作鋼筋，綁紮扣全都朝右一個方向綁紮，小棍是活動的，采取一左一右梅花式綁紮方法，小棍被固定了，邊試驗邊說：“這和太極拳的道理一樣，涉及身體重心鋼筋結構）穩定、幾何圖形穩定、和相關力學知識，……”
    “考工長，給我們講一講。”
    “大家有興趣？”
    “有”！
    “好！你們這才是抓住了‘工人以工為主’的牛鼻子！不過今天班前會的時間已到，該結束了，大家如果真有興趣，我可以另抽閑暇時間再給大家講解。”
    在幺妹兒與二娃的熱情倡導下，小組內再次掀起了學習技術的熱潮。
    考綠君子依次為他們講解了圖紙閱讀技巧、施工操作流程、結構力學基礎常識……
    起先是以鋼筋班為先導，繼而瓦工班、架工班、電焊班、機修班……等也紛紛加入跟了進來。
    時光荏苒，數載之後，這些當年的年輕“天棒”四川方言俚語。原本指吊兒啷當的，行為不太正經，不務正業，遊手好閑，好逸惡勞的人，愛打架鬥毆、惹是生非的人），皆已成為工地上的技術骨幹中堅，當上了班長，工長……各自走上了施工管理的領導崗位，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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