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綠君子被帶入審訊室，麵對石料山派出所撒所長、衛指導員及分局才局長的“三堂會審”。審訊初始便劍拔弩張，衛指導員拍桌震裂桌麵施壓，考綠君子從機械應答轉為冷靜反擊，以曆史沿革知識駁斥汙蔑，更以“公安為人民服務”質問審訊者自身立場。審訊室陷入冰封沉默，衝突在沉默中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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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詢問：
    審訊室鐵門呻吟著打開，厚重的鐵門發出一聲刺耳欲聾的呻吟，像垂死巨獸的嘶吼，驟然打破了室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聲音直直撞在考綠君子緊繃神經的耳膜，激起一陣涼意。四道身影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魚貫而入，皮靴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咚咚”聲，每一下都精準地敲打在考綠君子急速跳動的心髒上。
    葉民警側了側身，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種在權力麵前特有的恭敬：
    “考綠君子，這是我們石料山派出所撒所長、衛指導員、分局才局長。”
    重量級人物！
    考綠君子心頭猛地一沉，仿佛一塊冰冷的巨石砸落胸腔，那份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起，閃電般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都微微發麻。空氣似乎凝固了，帶著鐵鏽和灰塵的窒息感。
    撒所長一張標準的國字臉，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人時仿佛帶著小鉤子；
    衛指導員身形敦實微胖，臉上卻像覆了一層嚴冬的寒霜，嘴角繃緊；
    才局長身形挺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沉默地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目光深不見底，那是一種無需言語便能讓人心頭一凜的威壓。
    三堂會審！這四個字帶著冰冷的鐵鏽味，狠狠戳進考綠君子的意識深處。
    考綠君子喉嚨發幹，有股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開。
    考綠君子呀考綠君子！政治的旋渦，是你這種毫無根基的小人物能觸碰的嗎？就憑著一腔熱血，竟一頭撞進了這刀光劍影的戰場，還直接撞在了公安局這柄最鋒利的刀刃上！
    冰冷的悔意如同深海裏的暗流，無聲無息卻又無比強硬地將考綠君子緊緊纏繞、拖拽向下。冷汗，不受控製地沿著他的鬢角滑落，一滴，砸在緊繃的肩頭布料上，留下一個深色的圓點。
    “起碼…還沒上銬…還有凳子坐…”他強行咽下翻湧的慌亂，試圖在絕望的深淵裏抓住一根名為“僥幸”的稻草，給自己一絲虛假的喘息。
    然而，這脆弱的平衡連一秒都未能維持。
    “砰——哢嚓！”
    一聲炸雷般的巨響，幾乎震裂耳膜！那是衛指導員那隻蒲扇般的巨掌，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拍桌上的。桌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簡陋的簽字筆被震得彈跳起來，滾落在地。更駭人的是，一道細細的裂紋，如同扭曲的毒蛇，赫然出現在桌麵的木質紋理之間。
    考綠君子渾身劇烈一顫，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提到嗓子眼，又猛地砸回胸腔，撞得他眼前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隻剩下那聲巨響的殘酷餘音。
    “姓名！”衛指導員的聲音緊隨其後，如同淬了冰的鋼釘，裹挾著爆炸後的餘波和不容置疑的威壓，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考綠君子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刮過灼痛的喉嚨。他穩住幾乎要脫韁的呼吸，強迫自己迎上那兩道刀子般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考綠君子。”每一個音節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塊，在凝固的空氣中激起壓抑的漣漪。
    “性別？！”衛指導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嚴厲，仿佛在審視一件匪夷所思的物品。
    考綠君子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緊又鬆開。一個剃著短發、輪廓線條硬朗的男人就坐在這裏。對方這種刻意到低劣的試探，簡直是對智商的侮辱。荒誕感像氣泡一樣湧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他垂下眼瞼，避開那逼視的目光，喉結滾動了一下，沉聲回答：“男。”
    接下來的盤問如同冰冷的機械流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鑿出來的：年齡、單位、職務、住址……考綠君子機械地一一作答，聲音保持著刻意訓練的平穩，如同冰封的湖麵。
    然而，考綠君子那雙眼睛深處卻如同幽深的寒潭，冷靜地、不動聲色地倒映著對麵三位大人物臉上每一絲微妙的變化。
    撒所長的手指開始不耐地在桌麵上敲擊，嗒、嗒、嗒……單調而催促。才局長負手而立，眼神微眯，銳利的光芒在縫隙中閃爍，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考綠君子，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髓裏的秘密。
    流程性的問答戛然而止。
    審訊室裏陷入一種令人心悸的短暫沉默。隻有三人極力壓低的、模糊不清的商議聲，如同青蛇在草叢中遊走的嘶嘶聲。他們飛快地交換著眼色，那眼神裏傳遞的不是信息，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算計和一種冰冷的、即將施加打擊的意味。
    空氣緊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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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又是一記驚天動地的重拍！桌麵那道裂紋似乎又猙獰地延長了一分。衛指導員猛地站起，身體狂暴地前傾，上半身幾乎要越過審訊桌撲到考綠君子臉上，他怒目圓睜，唾沫星子隨著咆哮噴濺而出：“考綠君子！你老實交代！”
    審問！
    這個詞像一根燒紅的冰錐，狠狠刺中考綠君子的意識核心。詢問尚有轉圜餘地，審問卻是定罪的前奏！性質在這一拍桌、一咆哮之間，徹底變了！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潮水，瞬間淹沒了腳踝。
    考綠君子眼皮一抬，目光如同兩柄磨礪過的短劍，穿透彌漫的唾沫星子，直直刺向衛指導員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他的語氣卻反常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近乎天真的求證意味：
    “您這是在和我說話嗎？”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水滴落在燒紅的鐵板上發出的“滋啦”聲。
    “老老實實回答！”旁邊的撒所長像被點燃的火藥桶，厲聲喝道，鷹隼般的目光死死咬住考綠君子，那份居高臨下的輕蔑毫不掩飾，如同在看一隻可以隨手碾死的螻蟻：
    “不是你，還是誰？這屋裏還有第二個人嗎？”
    考綠君子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牽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帶著嘲諷冰棱的弧度。他的目光輕巧地掃過對麵一字排開的四人，最終落回撒所長臉上，語氣溫和得如同初春的微風，卻又裹挾著西伯利亞寒流的鋒芒：
    “您們，不是人嗎？”
    空氣驟然凝固！時間仿佛被凍住了。
    撒所長那張國字臉上的肌肉瞬間僵硬，像是被一條無形的、蘸了鹽水的鋼鞭狠狠抽中，扭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表情。他死死瞪著考綠君子，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嘴唇哆嗦著，卻像被無形的塞子堵住了喉嚨，一個擠不出來。巨大的羞辱感如同烙烙在他的臉上。
    “噗……”角落裏負責記錄的葉民警似乎被這匪夷所思的反問戳中了某個荒誕的神經，喉嚨裏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隨即意識到不妥，猛地低下頭，肩膀可疑地微微聳動著，筆尖在記錄本上戳出一個濃重的墨點。
    撒所長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喘著粗氣，臉漲成了豬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半晌，他才從幾乎咬碎的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淬著刻骨的毒液：“你感覺你有資格和我們說話？”聲音嘶啞，帶著種虛空般的不真實感。
    考綠君子仿佛沒聽見這句惡毒的問話。他微微側過臉，目光徑直越過表情猙獰的撒所長和餘怒未消的衛指導員，精準地投向一旁低著頭、努力縮小存在感的葉民警。
    考綠君子的聲音沉穩、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如同法官在法庭上宣讀指令：“葉民警，請您認真做好記錄。一字一句，務必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敲進冰冷的寂靜裏。
    葉民警猝不及防被點名，猛地抬頭，眼神裏閃過明顯的慌亂和愕然。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迅速答道：“這…這不用你說，我自然會記錄好的。”聲音有點發虛。
    “請您務必把衛指導員和撒所長剛才的問話仔細記好，”考綠君子目光如炬，牢牢鎖定葉民警躲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強調：“一個字都不要遺漏，一個字都不要記錯。尤其是——”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那份強調的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那句關於‘資格’的話。”他微微側頭，再次清晰地吐出那句如同毒刺的話語：“‘你感覺你有資格和我們說話？’——對嗎？”
    “怎麽？我說錯了？！”撒所長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徹底暴怒！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劣質茶杯蓋“嗡嗡”亂跳，唾沫星子直接噴射而出，幾乎濺到考綠君子冷靜的臉上：
    “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你有資格和我們說話？！你算個什麽東西！公安局就是法！在這裏，你隻有老實交代的份兒！”咆哮聲在狹窄的四壁間瘋狂衝撞、回響。
    “好，我聽明白了。”考綠君子微微頷首，那張始終平靜的臉上神情坦然，甚至帶著一絲終於解惑的了然：
    “也就是說，我並沒有資格和您們說話。”考綠君子攤開雙手，姿態謙卑得近乎無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那還要我說什麽呢？”攤開的雙手，如同一個最幹淨利落的休止符。
    這謙卑的姿態，比最響亮的耳光更狠辣，無聲無息卻又力道千鈞，狠狠抽在撒所長那張因暴怒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放肆！”
    撒所長怒發衝冠，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來，又是一掌狠狠拍在已經飽受摧殘的桌麵上，震得裂紋旁邊的茶杯蓋“哐啷”作響：
    “現在是要你老老實實交待！別心存僥幸！你好好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撒所長試圖用這間屋子所代表的冰冷國家機器，徹底碾碎眼前這個看似弱小、骨頭卻硬得硌人的對手。他指著四周冰冷的牆壁，仿佛指著某種不可撼動的神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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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麽地方？”
    考綠君子順著他的手勢，當真環顧了一圈這間散發著鐵鏽、汗水和絕望味道的鬥室，語調平緩得如同在學術研討會上請教一個名詞解釋：
    “哦，公安局。”
    “對！公安局！”
    撒所長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吼得變了調，如同在宣告至高無上的王權：
    “代表法律！代表權威！”
    一絲極淡、極快，如同冰麵反光般的微笑，在考綠君子唇邊一閃即逝。
    “公安局？”
    考綠君子用一種談論曆史文獻的平靜口吻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異的力量，瞬間穿透了撒所長的咆哮，“嗯，‘公安局’具體說來，這個名稱源於1928年至1937年間，全國都叫‘公安局’，還有公安分局，公安處……編製職能，與現今大同小異……”
    “住口！”
    撒所長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尾巴的耳的尖叫，聲音尖利得變了形！他身體前傾，手指幾乎要戳到考綠君子的鼻尖：
    “反了你了！竟敢把我們和舊社會的警察局相提並論！你這是反動！徹頭徹尾的反動！”這頂沉重的大帽子被他用盡全力狠狠扣下，意圖一擊斃命。
    “撒所長，您先別急著扣帽子，”考綠君子語調依舊平穩，像山澗清冷的溪流，但那雙直視撒所長的眼睛，此刻銳利得如同刺穿迷霧的探照燈光束：“我說的是1928年至1937年間，的機構名稱，就叫‘公安局’。1937到1949年間，才改稱為警察局。解放後，新中國誕生，為徹底與舊政權劃清界限，體現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嶄新機構，才重新沿用並確立了‘公安局’這個名稱。這是清晰記載於黨史和地方史誌資料中的曆史事實，白紙黑字，有據可查。”
    考綠君子語氣恰到好處地帶上了一絲認真的困惑，仿佛真的在探討一個純粹的曆史沿革問題，“講述一段客觀存在的曆史，如何就成了‘反動’？”
    “你……你……你！”撒所長隻覺得一股腥甜的血氣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指著考綠君子的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對方的話語如同堅硬的磐石，他暴怒的鐵拳砸上去，隻落得指骨碎裂的下場。巨大的挫敗感和被當眾剝光般的羞辱感讓他呼吸困難。
    考綠君子反而微微揚起嘴角，那笑容如同寒潭上掠過的一絲陽光，真誠得近乎刺眼：
    “其實，我感覺‘公安局’這個名字挺好。”
    考綠君子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冰冷的鐵窗、光禿禿的牆壁，語氣誠懇得像在陳述至高真理，“‘公安’二字，顧名思義，保衛老百姓公共安全，守護人民平安！為人民服務！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名正言順！”
    語調陡然一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刀鋒般的試探，“難道……您這兒……已經不平安了？”
    考綠君子微微歪了歪頭，眼神銳利地掃過撒所長鐵青的臉，掠過衛指導員陰沉的眼，最後落在才局長那張深潭般的麵孔上：
    “您這地兒……已經不安全了？”
    考綠君子的聲音很輕，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卻像一顆沉重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無形的漣漪。
    衛指導員眼看撒所長氣得臉色由豬肝紅轉向灰白，胸膛劇烈起伏，幾乎要當場背過氣去，趕緊伸出手，用力一把扯住撒所長僵硬的胳膊肘，將他往後硬拽了半步，同時急促地在他耳邊低吼：“老撒！穩住！別中了這小子的奸計！跟他逞口舌之快，掉價！”
    衛指導員強壓下自己心頭的萬丈怒火，猛地扭過頭，那雙噴著火的眼睛死死釘在考綠君子臉上，手指如同鉤子般指著他的鼻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從喉嚨深處、從燃燒的肺腑裏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灼人的火星：
    “夠了！考綠君子！收起你那些歪門邪道的胡說八道！現在，立刻，馬上——交待你的問題！”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從齒縫裏咆哮出來的。
    審訊室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以下，仿佛連空氣都被凍成了堅硬的固體。
    頭頂那盞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光線無情地流瀉下來，將每個人臉上細微的紋理都照得纖毫畢現，如同凝固的、毫無生氣的石膏麵具。
    撒所長喘著粗氣，胸膛起伏不定，眼神裏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將考綠君子燒成灰燼；
    衛指導員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陰冷的直線；
    一直沉默的才局長，那雙深不見底的瞳孔裏，終於清晰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如同寒刃出鞘般的銳利殺機。
    三道目光，如同三座無形的大山，帶著毫不掩飾的壓迫和亟待宣泄的怒火，死死壓在考綠君子身上，要將他壓垮、碾碎、徹底吞噬。
    考綠君子迎著那幾道能將人靈魂凍結的視線，身體微微後靠，脊背完全貼在冰冷堅硬的特製椅背上。椅背的寒意透過單薄的襯衫布料，絲絲縷縷地滲入肌膚骨髓。他臉上那抹短暫出現過的、難以捉摸的弧度徹底消失了，歸於一片深靜。
    嘴角拉平，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刀刻。
    考綠君子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垂落，聚焦在審訊桌麵那道觸目驚心的裂紋上，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的真實存在。
    考綠君子的沉默不再是防禦的姿態，而變成了一種主動的、堅固的堡壘。無聲的較量在凝固的、冰冷的空氣裏激烈碰撞，摩擦出無形的、足以燎原的火星。
    交待？他還能說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隻有粗重的喘息和燈管電流的嗡鳴在死寂中交織。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世紀。
    葉民警握著筆的手心全是濕冷的汗，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一個字也不敢落下。
    撒所長的拳頭在桌下攥得死緊，指節泛白。
    衛指導員死死盯著那張平靜得令人心悸的臉，似乎想從中窺探出一絲恐懼或動搖的裂痕。
    才局長微微眯起眼，那道深藏的銳利審視之光，愈發冰冷鋒利。
    冰封的沉默裏，無形的刀鋒在每一次呼吸間碰撞。
    後事請看下節《【06】罷言_黃石民井膠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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