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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四月初,關月荷才結束每天跟著領導出差的日子。
    說是出差,其實就是每天從卓越服裝廠坐兩小時公交車到皮鞋廠。這期間就沒休息過一天,出差一結束,領導大手一揮,給跟著出差的人放了兩天假期,關月荷才有空回家。
    她先在宿舍休息了半天,中午在食堂蹲到了許成才,找他了解胡同鄰居們的情況。
    卓越服裝廠原先是打算要對外招工的,而且招工名額還不少。銀杏胡同的不少人想著,汽車廠的招工沒通過,還能去試試服裝廠。但人算不如天算,服裝廠的招工計劃被喊停,直接把皮鞋廠一個車間的工人給收了過來,剩下的名額不多,用來安置軍屬或者退伍軍人。
    卓越服裝廠的幾位創辦人就是軍屬出身,這些年一直都有部分名額是留給軍屬或者退伍軍人,這是廠裏不成文的規定。
    這樣一來,就沒有對外招工的名額了。
    “他們消息比我還靈通,上星期就打聽到了廠裏合並皮鞋廠的一個車間做運動鞋,還知道不會對外招工。個個來問我是不是真的,我說我沒收到消息,他們還說我見不得他們好......”
    許成才想起來都覺得好氣又好笑,“我整天在車間裏踩縫紉機,大家不討論,你又整天見不著人,我上哪兒知道去?”
    他在廠裏最大的人脈就是在廠辦上班的發小關月荷了。
    “嚎了幾天也就歇了,現在都在想別的出路呢。”
    不歇能怎麽辦?廠裏不對外招人,外頭人還能逼著硬招不成?
    眼看著又是一批孩子該畢業了,不繼續讀書的,沒工作沒結婚且滿了十六歲的,知青辦和街道辦就要上門通知下鄉了。
    “丁家整天鬧哄哄的。”許成才冷笑了聲,道:“丁大哥的兩兒子,一個十六一個十五,高中肯定是考不上了,工作又不好找,正在家裏鬧,讓丁大哥和丁二嫂把工作讓出來呢。”
    丁家四個上班的工人,丁老大和丁老三都是汽車廠的工人,丁老二是食品廠的臨時工,丁二嫂則是群眾飯店的服務員。
    丁老大的兩兒子年齡差得小,下鄉就是前後腳的事,所以兄弟倆不僅盯上了親爸的工作,還盯上了二嬸的工作。
    關月荷也想笑,“丁二嫂能同意?”
    “能同意才怪!他們覺得自己聰明,人家也不是傻子!丁大哥自己都不想把工作讓出來,更何況丁二嫂?”許成才道:“丁大媽更不同意。別看她平時一口一個寶貝孫子,遇上錢的事兒,寶貝孫子也不夠看的。”
    也是,工作是自己兒子的和是孫子的,區別大了去了。
    丁家四個工人的工資現在能被丁大媽牢牢攥在手裏,要是換成了孫子們接班,工資縮水不說,能不能到她的手可就不確定了。
    聽得關月荷嘖嘖稱奇,她以前覺得丁大媽對孫子比親兒子好多了,沒想到,關鍵時候都一樣。
    “說不定,丁大媽還想著給她兩孫子報名去學文哥那兒呢。”
    許成才就是那麽隨口一說,但仔細一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倆人異口同聲道:“給學文哥報個信兒!”
    他們的信還沒開始寫,而在東北一個叫四道溝村的知青點裏,丁學文才收到從京市寄來的包裹。
    “你發小又給你寫信了?喲,這次還寄了東西。”同屋的知青表情複雜。
    他們是同一批下鄉的知青,來時,丁學文帶的東西最少,身上的錢票也不多。大家頗為同情,還猶豫過等天冷下來了要不要借厚衣服給他。借吧,自己也緊巴巴的,不借吧,總不能看他被冷死吧?
    沒想到,趕在轉冷前,丁學文收到了一個大包裹,棉被棉襖都給備齊了不說,還有餅幹紅糖,信封裏夾著通用的糧票。
    他們以為是他家裏人給寄的,丁學文卻說是幾個發小給他湊的。
    既心酸他沒家裏人幫襯,又羨慕他有發小惦記。
    雖然丁學文不是次次都有包裹收,但每次收到的包裹都是好東西。這哪是發小啊?這分明是異姓親兄妹!
    向來情緒內斂的丁學文沒忍住歡喜,抿著嘴輕聲地應了句,然後迫不及待地去拆信封。
    裏頭足足有十三張信紙,總共有三個不同的筆跡,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寫得生動有趣。
    月荷分到房了?!
    都提醒他記得給送搬新家的禮,關月荷更是點名要些他寄回去過的木耳、榛蘑、鬆子。丁學文嘴角噙著笑意,把信件看完,正要塞回去,發現信封裏還有張大團結。
    一手捏著信件,一手捏著大團結,許久才平複萬千思緒。
    翻出隨身帶著的本子,把收到的東西一一記下,最後寫下收到的日期。
    他也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回饋這份情誼,但他想著,總會有那麽一天的。
    把收到的東西歸攏好,單獨拿出一盒餅幹,剩下的都給鎖到了箱子裏。
    “我出去一趟。”
    等人出去了,宿舍裏又討論起他來。
    “真是他發小們給寄的?不會是他對象寄的吧?哎,陳立中,你跟丁學文是一個高中的,你知道不?”
    陳立中瞥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一個班的,不熟。人家都說是發小了,你就非得亂猜?嫉妒啊?”
    “嗤!我嫉妒他?我家裏又不是沒給我寄東西!”
    陳立中沒再搭理他,轉頭過去繼續看自己的書,耳邊隱約聽到“高考都取消了,看了也沒用,浪費時間”,他也當沒聽到。
    過了兩個多小時,丁學文才抱著一袋東西回來。然後才找出紙筆準備回信。
    “明天我也去公社寄信,一起?”陳立中問。
    丁學文點頭,“行。”
    —
    關月荷先去郵局投了信件,再調頭去最近的肉站。
    把這個月發的肉票用掉一半,買到了半斤五花肉,得虧她眼疾嘴快,不然就搶不到了!
    提著肉走出來時,還被後頭的一個老大爺翻大白眼。
    關月荷就把肉舉起來,在老大爺旁邊晃悠三個來回,把人氣得眉毛倒豎,尤其是前頭傳來“五花肉沒了啊”的消息,老大爺臉色鐵青,更看不慣她了。
    關月荷得意地踮著腳走路,拐進了隔壁的百貨商店。
    肉站前排隊的人恨恨地嘀咕:“這丫頭片子!太遭厭了!”
    按照往常習慣,關月荷把百貨商店從頭逛到尾,然後才去買需要的東西。
    沒法都買,飽眼福還是可以的。
    卓越服裝廠的效益好,她的工資算是不錯的,現在拿的還是幹部崗工資,一個月有三十二塊錢。各種票都有發,但像工業票這種,不是每月定量發的,有時候發一張,有時候發兩張,想買大件就得慢慢攢。發的布票就少了,畢竟是服裝廠,在一定額度內,可以不用票就能跟廠裏買瑕疵布。
    要是急需用票,就得拿錢去找人換了,還不好換。除非去黑市,那裏好換,但貴很多。
    關月荷再次慶幸不用上交工資給家裏,不然,她哪有精打細算的心思?拿到工資的當天,說不得就先出去狂買一通,像她姐那樣。
    從百貨商店出來,網兜裏全是她日常要用的生活用品。
    要不說人人都想進大廠呢?像五星汽車廠,同工齡的工人,工資不一定有服裝廠的工人高,但人家每個月發的票多啊!
    例如月經票,服裝廠現在就沒有。婦女主任已經打申請了,不知道啥時候能通過。她經常拿自己能買到的瑕疵布跟人換,得虧布料是硬通貨!
    關月荷盤算著自己手頭的錢,除了換房子要給出去一筆,買家具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哦!她還托了穀滿年換瑕疵布,準備用來做窗簾和桌布的......感覺自己又要變成個窮光蛋了。
    於是,路過國營飯店時,她愣是忍住了,沒舍得買倆肉包子。
    隻買了一個。
    三兩口吃完,肚子的饞蟲才被勾出來,往前走了一小段,實在控製不住雙腿,又轉頭回去再買一個。
    吃進肚子的不虧,就算是窮光蛋,也是個壯實的窮光蛋。
    這麽一想,關月荷心裏頭的那點不舍就消了。
    這次回家,可算沒人熱情地圍上來找她問話了,見到了就點點頭打個招呼。
    也是,服裝廠才招滿了人,估計今年都不會再對外招工了,問她再多也沒用。
    倒是有人沒歇下給她介紹對象的心,但這會兒沒表露出來。人家父母都再三說了不著急,還一個勁兒地湊上去催,那不是想說媒,是想結怨才對。
    路過二號院,關月荷特意往裏探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沒人作妖。她很滿意。
    倒是三號院有人在隔牆對罵。
    前院的金俊偉和後院的謝大媽居然也能吵起來?稀奇!
    關月荷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你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有臉說,不是你媳婦兒你能吃上飯?”
    “哎~我就小白臉怎麽了?你大兒子不也吃軟飯?你小兒子想吃還吃不上!老妖婆!”
    “我撕了你的破嘴!”
    “你來啊!你來啊!”金俊偉穿得斯斯文文,一手叉腰一手蘭花指對著後院罵,見著關月荷,又停了下來,溫聲打招呼:“月荷回來了。”
    關月荷忍著笑,“姐夫好。”
    等她穿過前院,金俊偉的聲音立刻拔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