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待嫁京華·薛寶琴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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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的冬日總是濕冷的。薛寶琴跪在母親床前,手中捧著一碗剛煎好的藥,熱氣氤氳中,她看著母親蠟黃的麵容,心如刀絞。
    \"琴兒,藥...先放著吧。\"薛夫人微微抬手,聲音細若遊絲,\"我這病...怕是喝什麽也不中用了。\"
    \"母親別說這樣的話。\"寶琴強忍淚水,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大夫說了,隻要按時服藥,開春就能見好。\"
    薛夫人搖搖頭,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女兒的發髻:\"十五了...及笄了...我的琴兒...\"話未說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帕子上立刻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寶琴心頭一顫,急忙為母親撫背。門簾一挑,薛姨媽帶著一陣冷風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低眉順眼的丫鬟。
    \"嫂子,今日可好些?\"薛姨媽湊到床前,目光卻落在未動的藥碗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寶琴起身行禮:\"姨媽。\"
    薛姨媽擺擺手,徑直在床邊坐下:\"琴丫頭,你先出去,我與你母親有話要說。\"
    寶琴看了看母親,見她微微點頭,隻得退出內室。站在廊下,寒風刺骨,她卻渾然不覺,耳邊隻回響著大夫昨日的話:\"夫人這痰症已入肺腑,怕是...要早做準備。\"
    \"琴妹妹。\"
    一件厚實的鬥篷突然披在肩上,寶琴回頭,見是兄長薛蝌,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哥哥。\"
    薛蝌年長她三歲,麵容俊朗,眉宇間卻總是凝著一抹憂色。他拉著妹妹到避風處,低聲道:\"方才我聽下人說,姨媽派人去請了族長過來。\"
    寶琴手指絞緊了鬥篷邊緣:\"是為了...母親的病?\"
    薛蝌搖頭,聲音更低了:\"我隱約聽見,說的是你的婚事。\"
    寶琴臉色瞬間煞白。她與京城梅翰林之子早有婚約,這是父親生前定下的。若在平日,這本是喜事,可如今...
    \"父親去世才三年,母親又...若再守孝三年...\"她的聲音哽住了。
    薛蝌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別多想,先看看族長怎麽說。\"
    正說著,小丫鬟匆匆跑來:\"少爺,小姐,族長老爺到了,太太叫你們都去前廳。\"
    薛家前廳,檀香繚繞。族長薛老爺子端坐首位,兩側是薛姨媽和幾位族中長輩。寶琴與薛蝌行禮後,默默站在一旁。
    \"今日請族長來,是為琴丫頭的婚事。\"薛姨媽開門見山,\"嫂子病重,大夫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若真有不測,琴丫頭又要守孝三年,屆時十八歲了,梅家那邊...\"
    族長捋著花白胡須,沉吟道:\"梅家是翰林門第,最重禮數。若因守孝耽誤婚期,確有不便。\"
    一位年長的族老點頭:\"是啊,女子十八未嫁,難免惹人閑話。更何況是與梅家這樣的書香門第結親。\"
    薛蝌忍不住插話:\"可若母親新喪就辦喜事,豈不有違孝道?\"
    廳內一時寂靜。薛姨媽輕咳一聲:\"所以我想著,不如...衝喜。\"
    \"衝喜?\"寶琴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詫。
    薛姨媽避開她的目光,繼續道:\"趁嫂子還在,趕緊把琴丫頭嫁過去,一來全了孝道,二來不誤婚期。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族長沉思良久,緩緩點頭:\"倒也是個法子。梅家遠在京城,若等報喪再議婚期,確實耽誤。不如先送琴丫頭進京,以"待嫁女"身份候著,待梅翰林回京便可完婚。\"
    寶琴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後麵的話再也聽不進去。衝喜?這意味著她要在母親病危時離家遠嫁?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望向門外,仿佛能看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親。
    \"琴丫頭,你覺得如何?\"族長的問話將她拉回現實。
    寶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能說什麽?拒絕就是不孝,同意又心有不甘。最終,她隻能深深一拜:\"全憑族長和姨媽做主。\"
    議事結束,眾人散去。薛蝌拉住魂不守舍的妹妹:\"琴兒,你若不願...\"
    \"哥哥,\"寶琴打斷他,強擠出一個笑容,\"女子及笄而嫁,本是正理。何況梅家是父親生前精心挑選的,不會差。\"
    薛蝌看著她強作堅強的樣子,心疼不已:\"可京城路遠,你這一去...\"
    \"不是還有哥哥陪我嗎?\"寶琴輕聲道,\"姨媽說了,咱們全家都去,在京城置辦宅院,也好...離母親遠些。\"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卻讓薛蝌心頭一震。是啊,若母親真的不在了,這宅院裏處處都是回憶,倒不如離開。
    三日後,薛家上下忙碌起來,收拾行裝準備進京。寶琴坐在閨房中,麵前攤開的是她的嫁妝單子,可她的目光卻總飄向母親的院子。
    \"小姐,太太醒了,說要見您。\"丫鬟在門外輕聲稟報。
    寶琴急忙放下單子,快步來到母親房中。出乎意料,今日薛夫人氣色竟好了許多,靠坐在床頭,正由小丫鬟喂著參湯。
    \"母親!\"寶琴驚喜地跪到床前,\"您今日大安了?\"
    薛夫人微笑著撫過女兒的臉龐:\"琴兒,聽說你們要進京了?\"
    寶琴笑容一滯,低聲道:\"是...族裏定了,下月初就啟程。\"
    \"好,好。\"薛夫人點點頭,\"梅家是書香門第,你嫁過去,我也就放心了。\"
    \"母親...\"寶琴聲音哽咽,\"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等您病好了,咱們一起去京城...\"
    薛夫人搖搖頭,從枕下摸出一個錦囊:\"這個你拿著,是我當年的嫁妝裏最好的一對玉鐲,本想等你出嫁時親自給你戴上...\"
    寶琴再也忍不住,伏在母親膝上痛哭起來:\"女兒不要嫁了!女兒要守著母親!\"
    \"傻孩子。\"薛夫人輕拍她的背,\"女子總要出嫁的。隻是...\"她突然壓低聲音,\"琴兒,記住,到了梅家,萬事多留個心眼。那梅翰林雖與你父親交好,但官場中人,心思難測。\"
    寶琴抬頭,不解地看著母親。薛夫人卻不再多言,隻是將錦囊塞進她手中:\"收好,關鍵時刻或可救急。\"
    啟程那日,天剛蒙蒙亮,薛家門前已停滿了馬車。寶琴穿著一身素淨的衣裙,在薛蝌的攙扶下走向最華麗的那輛馬車。按照計劃,他們要先向母親辭行。
    然而剛走到院中,母親的貼身丫鬟突然慌慌張張跑來:\"小姐!少爺!太太...太太不好了!\"
    寶琴手中的暖爐\"啪\"地掉在地上,顧不得炭火四濺,提著裙擺就往母親院裏跑。薛蝌緊隨其後,一邊大喊:\"快去請大夫!\"
    母親房中,薛夫人麵色灰白,呼吸急促,嘴角還有未擦淨的血跡。見兒女進來,她艱難地抬起手。
    寶琴撲到床前,握住那隻枯瘦的手:\"母親!母親您別嚇女兒!\"
    薛夫人嘴唇顫抖,似乎想說什麽,卻隻發出一串含糊的音節。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手指猛地收緊。
    \"父親...?\"薛蝌順著母親的視線回頭,卻隻看到飄動的門簾。
    薛夫人的手突然鬆開了,眼中的光芒漸漸消散。寶琴隻覺得掌中的溫度一點點消失,耳邊傳來丫鬟的哭聲:\"太太...去了...\"
    雪,不知何時開始飄落。寶琴站在院中,看著下人們匆忙掛起的白幡,恍惚間想起三年前父親去世時的場景。那時母親摟著她,說:\"琴兒不怕,還有娘在。\"
    如今,娘也不在了。
    \"琴兒。\"薛蝌走過來,為她披上素白孝衣,\"族長說...行程不變,三日後啟程。\"
    寶琴木然地點頭。她知道,這是為了避開母親的喪期,以免耽誤婚約。封建禮教下,女子的一生,竟連為父母盡孝的權利都沒有。
    夜深人靜,寶琴獨自跪在母親靈前。燭光搖曳中,她取出那個錦囊,輕輕打開——裏麵除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還有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展開紙條,上麵是母親娟秀的字跡:\"琴兒,梅家婚事恐有蹊蹺,你父臨終前曾言後悔此約。若到京城發覺不妥,可持此紙條尋你舅父相助。\"
    寶琴的手微微發抖。原來,母親早已知曉什麽,卻至死未能明言。她將紙條貼近心口,望向母親的靈位,輕聲道:\"母親放心,女兒...會小心的。\"
    三日後,薛家車隊在晨霧中緩緩駛離金陵。寶琴坐在馬車裏,透過紗簾回望漸漸遠去的故宅,手中緊握著那個錦囊。
    京城,等待她的將是怎樣的命運?梅家,又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車輪轆轆,向北而行。薛寶琴,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就這樣踏上了她未知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