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吞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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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毒計除尤二姐,自以為斬草除根。
卻不知賈璉抱著血衣立誓複仇,賈珍賈蓉翻出定情信物恨入骨髓。
尤氏深夜對鏡冷笑,指甲掐斷金簪。
多年後抄家夜,巧姐被推入肮髒馬車時,車簾縫隙裏閃過半枚金鎖——
正是尤二姐當年吞下的那塊。
璉二爺偷娶尤二姐的消息,像一滴滾油落進王熙鳳的心頭,滋啦啦燙得她五髒六腑都蜷縮起來,灼痛裏翻湧著冰冷的毒意。她病倒了,是真病,心口憋悶,眼前發黑,臥在榻上,錦被沉重如鐵。平兒端來的燕窩羹擱在炕幾上,熱氣散盡,凝成一層膩滑的浮皮。
外頭隱約傳來小丫頭們壓低的嬉笑,不知在說哪位爺的新鮮事。鳳姐閉上眼,那笑聲便幻化成尤二姐倚著門框,眼波流轉,巧笑倩兮的模樣。狐狸精!她心底淬出一聲惡毒的咒罵,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細嫩的肉裏,幾乎要掐出血來。一個張華,一個秋桐,還不夠麽?偏又弄進這麽個活色生香的禍害!她尤二姐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寧國府那邊尤氏帶來的拖油瓶,靠著幾分顏色,就敢登堂入室,爬到她王熙鳳的頭上?
一股邪火猛地躥上來,燒得她渾身滾燙。她猛地坐起,帶得一陣眩暈,眼前金星亂迸。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她王熙鳳何曾吃過這樣的暗虧?那尤二姐,必須死!念頭一起,如同毒藤蔓找到了攀附的枯木,瞬間瘋狂滋長,纏繞勒緊,透出森然的殺機。她大口喘著氣,胸脯劇烈起伏,那點子病容被一種近乎亢奮的狠厲取代了。死,唯有尤二姐徹底消失,她這口堵在心口的惡氣才能平順,她璉二奶奶的位置才能坐得穩如泰山!
毒計在胸中盤踞,如毒蛇吐信。她強撐著“病體”,堆起十二萬分的熱絡與誠意,親自登門花枝巷,去“請”尤二姐進府。
尤二姐被迎進榮國府那日,天陰得厲害,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著屋脊。鳳姐扶著平兒的手,站在穿堂的風口裏等著。遠遠看見尤二姐的轎子過來,她臉上立刻綻開一朵無比絢爛的花,疾步迎上去,未語淚先流“我的好妹妹!你可算來了!外頭那起子沒天良的,嚼舌根子說我不容人,可冤死我了!如今你來了,咱們一處住著,一處伺候二爺,親親熱熱,豈不好?”她拉住尤二姐冰涼的手,那手細膩柔滑,更激起她心底翻騰的恨意,麵上卻愈發情真意切,仿佛失散多年的親姐妹重逢。
尤二姐初來乍到,見鳳姐如此熱忱,又兼鳳姐名聲在外是個爽利人,心頭那點戒備和不安,竟被這番滾燙的言語衝散了大半。她眼眶微紅,低低喚了聲“姐姐”。鳳姐心頭冷笑,親熱地挽著她胳膊,一路噓寒問暖,安置進了大觀園後身一處僻靜小院。院子倒也齊整,隻是透著股無人居住的清冷氣。
這“蜜糖”的滋味沒嚐上幾日,砒霜便無聲無息地滲了進來。鳳姐麵上依舊親熱,背地裏卻支使秋桐做了那衝鋒陷陣的惡犬。秋桐本就是個掐尖要強、心胸狹窄的,又仗著是賈赦所賜,得了鳳姐的暗示,更是氣焰囂張。她叉著腰,堵在尤二姐的院門口,指桑罵槐,汙言穢語如同夏日糞坑裏翻滾的蛆蟲,劈頭蓋臉地潑過去。什麽“先奸後娶沒漢子要的破爛貨”、“偷來的鑼兒敲不得”,句句戳在尤二姐最痛的舊傷疤上。
尤二姐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她想分辨,可秋桐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那副市井潑婦的嘴臉讓她一陣陣作嘔。丫頭善姐,本是鳳姐撥來“伺候”的,此刻卻抄著手站在廊下,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非但不勸,反倒時不時添油加醋幾句。尤二姐孤立無援,連口熱茶都難喝上。飯食送來的時辰越來越晚,端上桌的,常常是些冰冷的殘羹剩炙,甚至帶著餿味。善姐眼皮一翻“奶奶將就些吧,如今府裏艱難,不比外頭逍遙自在。” 尤二姐捧著冰冷的碗,淚珠無聲地滾落,滴在渾濁的菜湯裏。
園子裏偶遇,那些素日還算和氣的丫鬟婆子,眼神也變得躲躲閃閃,如同避著瘟疫。竊竊私語像毒蟲,總在她經過時嗡嗡響起,又在她回頭時戛然而止,隻留下無數道意味深長、充滿鄙夷的目光紮在她背上。她漸漸明白,這偌大的榮國府,早已被鳳姐織成了一張無形而粘稠的網,將她牢牢困在中央,一點點收緊,勒得她喘不過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爬上膝蓋,漸漸要將她沒頂。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那碗“安胎藥”。尤二姐被秋桐日複一日的辱罵和善姐刻薄的刁難折磨得形銷骨立,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竟有了身孕!這消息如同絕境裏透進的一絲微光,讓她枯萎的心重新燃起一絲卑微的希望。孩子,或許孩子能成為她的護身符?她撫著尚未顯懷的小腹,那裏麵有一個小小的、鮮活的生命在跳動。
消息自然“及時”地傳到了鳳姐耳中。鳳姐正在用一把精巧的小銀剪子修剪一盆開得正豔的鳳仙花,聞言,手微微一頓,一朵開得最好的胭脂色花朵無聲地飄落在黑漆描金的炕桌上。她盯著那抹刺眼的紅,眼神瞬間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冰淩。孩子?尤二姐的孩子?笑話!她王熙鳳隻有巧姐一個女兒,若讓這賤人生的孽種占了先機,還是個男胎……鳳姐嘴角慢慢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意,森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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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鬱藥味的“安胎藥”便送到了尤二姐麵前。端藥的是個眼生的婆子,麵無表情,眼神躲閃。尤二姐看著那碗深褐色的湯汁,心頭莫名地狂跳起來,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她遲疑著,手指微微顫抖。
“姨奶奶快喝了吧,這是二奶奶特意吩咐給您的,最是滋補安胎的好東西,冷了就沒效用了。”婆子的聲音平板無波,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尤二姐望著那碗藥,仿佛看到了深淵。她想起鳳姐那張笑靨如花的臉,想起秋桐惡毒的咒罵,想起善姐冰冷的眼神……這府裏,哪裏還有她的活路?她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滑過蒼白冰冷的臉頰。她猛地端起碗,像是要溺斃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又像是要斬斷所有生路般決絕,仰頭將那碗苦澀的湯汁灌了下去!
藥汁滾燙地滑過喉嚨,灼燒著食道,帶來一陣劇烈的惡心。腹中猛地傳來一陣刀絞般的劇痛!那痛楚如此凶猛,瞬間抽幹了她的力氣。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蜷縮著滾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雙手死死捂住小腹,身體因劇痛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如同一條離水的魚。溫熱的、粘稠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身體深處洶湧而出,迅速浸透了她的裙裾,在青磚地上洇開一大片刺目驚心的暗紅。那紅,比鳳仙花更豔,更絕望。她痛得連呼喊都發不出來,隻餘下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眼神一點點渙散,最後凝固成一片死灰。
尤二姐死了。吞金自盡。消息傳到賈璉耳中時,他正在外書房與清客相公閑談。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他的袍角,他卻渾然不覺。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那個溫柔似水、眼波含情的女子,那個在他懷中低語“隻願君心似我心”的女子,沒了?他跌跌撞撞衝進那間充斥著血腥氣和絕望氣息的小院,看到尤二姐直挺挺躺在冷榻上,臉色青灰,嘴唇烏紫,早已沒了氣息。她身上還穿著家常的舊襖,洗得發白,更襯得那張臉毫無生氣。
賈璉撲到榻前,顫抖的手撫上她冰冷僵硬的臉頰,那觸感像毒蛇的信子舔過心髒。他猛地掀開薄薄的蓋屍布——下身的衣褲被那洶湧的血染透了大半,暗紅發黑,凝固成一片猙獰的硬塊!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熏得他幾乎窒息。他看到了她微微張開的嘴裏,舌尖抵著一點刺目的黃——是金子!她竟吞了金!
“二爺……二爺節哀……”旺兒在一旁,聲音發顫,想扶住搖搖欲墜的賈璉。
“滾!”賈璉猛地甩開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那具冰冷的屍體,尤其是那片刺目的、象征著腹中未成形男胎徹底毀滅的暗紅血汙。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磚地上,雙手死死抓住尤二姐僵硬冰冷的手,那手纖細依舊,卻再無半分溫熱。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憤怒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猛地抬起頭,額上青筋暴跳,目眥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從滴血的心頭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鐵鏽般的腥氣“二姐!你等著!我賈璉對天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我要那毒婦……血債血償!”
寧國府那邊,賈珍和賈蓉父子聽到尤二姐吞金自盡的消息,正在書房對坐小酌。賈珍手裏的酒杯“哐當”一聲掉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潑灑開來,染汙了名貴的宣紙。他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像是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賈蓉更是“噌”地站起來,失聲叫道“死了?二姨她……怎麽會?!”
父子倆匆匆趕到榮府停靈的小院。靈堂布置得極其簡陋,一口薄皮棺材停在正中,連像樣的祭品都寥寥無幾,冷冷清清。賈璉形容枯槁,披麻戴孝,跪在棺前,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對二人的到來毫無反應。
賈珍上前,目光掃過那口寒酸的棺材,落在賈璉身上,眉頭緊鎖,聲音低沉壓抑“璉二弟,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隻是……二姐她走得這般不明不白,總該有個說法吧?” 他語氣裏帶著質問。
賈璉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看了賈珍一眼,又垂下去,盯著麵前燃燒的紙錢,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說法?嗬……說法……”他猛地抬手,指向後院正房的方向,指尖因極致的恨意而劇烈顫抖,“你們去問那毒婦!問她給二姐灌了什麽‘安胎藥’!問她怎麽逼得一個活生生的人吞了金子!問她!”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震得靈前燭火一陣亂晃。
賈珍和賈蓉對視一眼,心頭俱是一沉。王熙鳳!果然是她!一股邪火“騰”地燒了上來。賈蓉年輕氣盛,更是按捺不住,眼圈都紅了。二姨啊!那個溫香軟玉、眼波能勾魂攝魄的二姨!他們父子與她那些隱秘的、銷魂蝕骨的過往,那些肌膚相親的溫存,此刻都化作了剜心刺骨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竟被王熙鳳這潑婦如此作踐、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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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寧府,父子倆屏退下人,賈蓉立刻撲到裏間一個上了鎖的紫檀木小匣子前,哆嗦著手掏出鑰匙打開。裏麵並無金銀珠寶,隻放著幾樣女人用的舊物一支磨禿了齒的舊玉簪,半盒早已幹涸的胭脂膏子,還有一雙褪了色的、繡著纏枝蓮的軟緞睡鞋——都是尤二姐昔年留在花枝巷的舊物。賈蓉抓起那雙小巧的睡鞋,緊緊攥在手裏,柔軟的緞麵幾乎被他捏得變形。他想起尤二姐穿著這雙鞋,蓮步輕移,嫋嫋娜娜走來的樣子,想起她身上那股子甜膩的暖香……如今,人沒了,就死得這般淒慘!
“爹!”賈蓉猛地轉身,聲音帶著哭腔和切齒的恨,“王熙鳳!這賤人!她好毒的心腸!二姨……二姨她死得好冤啊!” 他將那雙睡鞋狠狠摔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要將那無盡的恨意也一同摔出去。
賈珍臉色鐵青,背著手在屋裏焦躁地踱步。他抓起桌上那隻盛過胭脂的空盒子,指腹用力摩挲著粗糙的盒蓋邊緣,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何嚐不恨?尤二姐是他賈珍心尖上的一塊肉,雖不能獨占,那份銷魂的滋味卻是蝕骨難忘。如今這塊肉被王熙鳳生生剜了去,還踩在腳下碾得稀爛!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哼!”賈珍重重地將胭脂盒拍在桌上,眼中寒光閃爍,“這筆血債,先給她記著!那鳳辣子,總有她哭的時候!” 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毒液。
尤氏在自己的正房裏,對著一麵光可鑒人的西洋水銀鏡。鏡中映出她那張保養得宜、卻因驚怒而微微扭曲的臉。尤二姐死了。那個她名義上的妹妹,那個爬了她丈夫賈珍的床、讓她在寧國府顏麵盡失的賤人,終於死了。按理,她該鬆一口氣,甚至該拍手稱快。
可是,沒有半分快意。隻有一股冰冷的、屈辱的怒火,如同毒蛇,在她心底噬咬。
王熙鳳!她腦子裏反複盤旋著這個名字。那個潑婦!為了賈璉偷娶尤二姐的事,竟敢打上寧國府來!當著滿府下人,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罵她“鋸了嘴的葫蘆”,罵她“一味瞎賢惠”,罵她管不住自己丈夫,連累得她王熙鳳跟著丟人現眼!那些惡毒刻薄的話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臉上,燙在她心裏最深處!她尤氏再懦弱,也是寧國府正經八百的當家奶奶!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如今,王熙鳳更是變本加厲,直接逼死了尤二姐!這叫什麽?這叫殺雞儆猴!這是明晃晃地告訴她尤氏,也告訴整個寧榮二府的人得罪她王熙鳳,她親妹妹尤二姐就是下場!她王熙鳳根本沒把她尤氏這個寧國府的奶奶放在眼裏!她的麵子和尊嚴,在王熙鳳眼中,連地上的塵土都不如!
一股邪火直衝頂門。尤氏抓起梳妝台上的一支赤金點翠鳳簪——那是她生辰時賈珍隨手賞的。她死死攥著簪身,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鏡中的臉,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劇毒的針。她猛地將金簪狠狠摜在堅硬的紫檀木妝台上!
“哢嚓!”一聲脆響,那支精工細作的鳳簪,竟被她硬生生折斷了!金鳳的頭顱歪斜地耷拉下來,翠羽零落。
“王熙鳳……”尤氏盯著鏡中自己扭曲的倒影,聲音低得如同鬼魅的囈語,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冰冷的恨毒,“你今日加諸我身的羞辱,來日……我必叫你十倍、百倍償還!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抓起那半截斷簪,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如同握著一柄淬毒的匕首。她得好好想想,該怎樣在賈珍和賈蓉那早已燒旺的恨意之火上,再狠狠地澆上一桶油。
日子在表麵的平靜下潛流暗湧,如同冰封的河麵下湍急的漩渦。幾年光陰倏忽而過,賈府這艘外表依舊光鮮的巨艦,內裏早已被蛀空,朽爛不堪。大廈將傾的陰影,沉沉地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
終於,那雷霆般的旨意轟然落下!抄家!
錦衣衛如狼似虎地湧入,翻箱倒櫃,砸盆摔碗。昔日煊赫的國公府邸,瞬間淪為修羅場。哭喊聲、斥罵聲、器物破碎聲、兵甲碰撞聲……匯成一片絕望的哀鳴。
王熙鳳,這個曾經在賈府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璉二奶奶,此刻麵如金紙,形銷骨立,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扭住胳膊,如同拖拽一具破敗的玩偶,踉蹌著往外推搡。她身上那件半舊的銀紅撒花襖子被扯開了襟口,頭發散亂,珠翠盡落。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她的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眼前陣陣發黑。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腦中一片混沌,隻剩下滅頂的絕望。
就在這混亂不堪、人人自危的當口,她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側門邊停著的一輛破舊青布騾車。那車簾半卷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粗魯地將一個小女孩往肮髒的車廂裏塞!那女孩穿著半舊不新的藕荷色小襖,梳著雙丫髻,正是她的命根子——巧姐!
“巧姐兒——!”王熙鳳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如同瀕死的母獸。她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一股駭人的力氣,竟猛地掙開了鉗製她的婆子,瘋了一樣朝那騾車撲去!“放開我的孩子!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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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到車邊,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扒住粗糙的車轅,指甲瞬間劈裂,鮮血淋漓。她拚命仰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車廂口。
推巧姐上車的,赫然是賈蓉!幾年不見,他臉上早已褪盡了當年的紈絝油滑,隻剩下被生活磨礪出的陰沉和一股子窮途末路的狠戾。他看著王熙鳳撲過來,嘴角竟扯出一個極其快意、極其惡毒的笑容,眼神裏充滿了積壓多年的、終於得以宣泄的刻骨恨意。
“二嬸?”賈蓉的聲音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故意拖長了調子,“省省力氣吧!自身都難保了,還顧得上這丫頭片子?” 他用力一搡,巧姐小小的身體便如同破麻袋般被徹底推進了車廂黑暗的深處,發出一聲驚恐短促的哭叫。
就在賈蓉搡完巧姐,得意地縮回身,準備放下車簾的瞬間!借著外麵混亂火把忽明忽暗的光線,王熙鳳扒著車轅,視線穿過賈蓉晃動的身體和那即將垂落的車簾縫隙,死死地釘在了賈蓉的腰間!
那裏,掛著一個東西!用褪色的紅繩係著,隨著賈蓉的動作一晃、一晃——
那是一塊金子!小半個巴掌大小,邊緣帶著不規則的、像是被強力撕扯過的豁口!那豁口猙獰,閃著冰冷的、不祥的光澤。
王熙鳳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認得那塊金子!那形狀,那殘缺的模樣……燒成灰她也認得!那分明是……分明是當年尤二姐吞下去自盡的那塊金鎖!被人生生從她喉嚨裏摳出來的那塊!它怎麽會……怎麽會掛在賈蓉的腰上?!
無邊的寒意瞬間攫住了王熙鳳的咽喉。她死死盯著那塊在昏暗光線中微微晃動的殘金,耳邊仿佛響起了尤二姐臨死前痛苦的嗚咽,眼前又閃過賈璉抱著血衣立誓的赤紅雙眼,賈珍賈蓉父子眼中淬毒的恨意,還有尤氏那夜折斷金簪時鏡中怨毒的眼神……無數雙充滿恨意的眼睛,無數個詛咒的聲音,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原來……原來那尤二姐吞下的,不僅僅是一塊奪命的金子。那是一顆被深埋的、浸透了最惡毒詛咒的種子!它在仇恨的土壤裏蟄伏,吸食著她王熙鳳作下的孽,如今,終於破土而出,結出了最致命、最殘酷的果實——報應在了她唯一的骨血身上!
“呃啊——!”一聲淒厲絕望到極致的慘嚎從王熙鳳撕裂的喉嚨裏迸發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她眼前猛地一黑,扒著車轅的手徹底脫力,枯槁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重重砸在冰冷肮髒的泥地上。塵土混合著淚水、血水,糊了她一臉。那輛載著她女兒的肮髒騾車,在混亂的夜色和她的徹底昏厥中,轆轆遠去,隻留下車輪碾過碎石那冰冷刺耳的聲響,一聲聲,如同催命的符咒,狠狠鑿在她徹底死寂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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