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香串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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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時節,大觀園內百花爭豔,蜂蝶翩躚。黛玉自姑蘇歸來已有數日,林如海的後事辦得妥帖,卻也耗盡了她的心力。這日午後,她獨坐瀟湘館內,望著窗外幾竿翠竹出神,手中書卷久久未翻一頁。
    “林姑娘可在?”門外傳來紫鵑的聲音,“寶二爺來了。”
    黛玉還未應答,就見寶玉已掀簾而入。他身著月白長衫,麵色急切,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黛玉跟前,上下打量著她。
    “你可算回來了!這一去數月,讓我好生牽掛。”寶玉語氣中滿是擔憂與欣喜,“路上可還順利?身體可還好?”
    黛玉見他這般情狀,心中微暖,麵上卻仍淡淡地道:“勞你掛心,一切都好。坐吧,紫鵑,看茶。”
    寶玉卻不坐下,隻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串鶺鴒香念珠,顆顆圓潤,散發著淡淡幽香。
    “這是北靜王前日贈我的,說是聖上親賜的寶物。”寶玉將香串捧到黛玉麵前,“我一看就覺得配你,這般清雅之物,合該讓你這樣的人才配得上。”
    黛玉目光掠過那香串,卻不接手,隻微微蹙眉:“北靜王的東西,你怎麽好拿來送我?”
    “這有什麽!”寶玉不以為然,“好東西自然要送給懂得欣賞的人。北靜王贈我時也說‘寶劍贈英雄,明珠配美人’,我思來想去,這香串唯有妹妹配得上。”
    黛玉仍不接,隻問道:“這香串什麽來曆?北靜王為何贈你?”
    寶玉這才坐下,娓娓道來:“那日秦可卿出殯,北靜王親臨路祭。見了我,便卸下這串念珠贈我,說是前日聖上親賜的鶺鴒香念珠,權為賀敬之禮。”
    聽到“聖上親賜”四字,黛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她想起父親林如海生前曾說過,朝中黨派林立,忠順王府與北靜王不和,而賈府因與北靜王交好,已引起皇上猜忌。
    “這般禦賜之物,北靜王轉贈於你,已是逾矩;你再轉贈於我,更是大大不妥。”黛玉搖頭道,“你還是好生收著吧。”
    寶玉卻不明白其中關竅,隻道:“妹妹多心了。不過是一串念珠,哪有這許多講究?我是一片真心覺得它配你...”
    話音未落,黛玉忽然起身,語氣冷了幾分:“什麽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說罷竟自轉身,不再看那香串一眼。
    寶玉愣在當場,沒想到黛玉反應如此激烈。他訕訕地收起香串,心中既委屈又不解:“妹妹若不喜歡,直說便是,何苦生這麽大氣?”
    黛玉見他如此,知他全然不懂其中利害,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不便明言,隻淡淡道:“我累了,你請回吧。”
    寶玉隻得起身告辭,臨走還回頭望了黛玉一眼,眼中滿是困惑。
    寶玉走後,黛玉獨坐窗前,心中波瀾起伏。她何嚐不知寶玉是一片好意,但那香串背後牽扯的利害關係,讓她不得不冷顏相對。
    她想起不久前發生的蔣玉菡事件。那條茜香國女國王所貢的汗巾,本是北靜王贈予蔣玉菡,蔣玉菡又轉贈寶玉的。後來忠順王府憑此物到賈府要人,害得寶玉被賈政重責,幾乎喪命。表麵上是為了一個戲子,實則是忠順王府與北靜王明爭暗鬥,賈府無辜受牽連。
    而這串鶺鴒香念珠,比那汗巾更加敏感。這是皇上親賜北靜王的,北靜王轉贈寶玉,已是不合禮數。若再經寶玉之手傳到她這裏,萬一被外人知曉,不知會惹出多少是非。
    黛玉輕歎一聲。她雖深居簡出,但對朝中局勢並非一無所知。父親林如海生前常在信中提及,皇上對賈府這類老臣世家本就心存忌憚,因他們多與太上皇親近。北靜王作為皇親國戚,與賈府過從甚密,早已引起朝中非議。
    這串念珠若在她手中,被人發現,輕則被誤會與北靜王有私,重則被疑為賈府與北靜王結黨的證據。無論哪種,都足以毀掉她的清譽,甚至給賈府招來禍端。
    “姑娘何故歎氣?”紫鵑端茶進來,見黛玉神色凝重,不由關切問道。
    黛玉搖搖頭,卻不言語。這些朝堂紛爭,她不願讓丫鬟們知曉,平白增添煩惱。
    紫鵑卻會錯了意,笑道:“姑娘可是為方才寶二爺的事煩惱?要我說,寶二爺也是一片好心,那香串我看著倒是極珍貴的物事。”
    “你懂什麽。”黛玉輕斥道,隨即又軟下語氣,“正是珍貴,才不能收。禦賜之物,豈是能隨意轉贈的?寶玉不懂事,我們卻不能跟著糊塗。”
    紫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多言。
    卻說寶玉悻悻然回到怡紅院,心中仍是鬱結。襲人見他麵色不悅,忙上前問道:“這是怎麽了?方才高高興興地去林姑娘那兒,怎麽回來就這般模樣?”
    寶玉將香串取出,放在桌上,歎道:“我好心將北靜王所贈的香串送與林妹妹,她不但不收,還發了好大脾氣。”
    襲人拿起香串細看,不由讚道:“果真是好東西!林姑娘為何不收?”
    “她說是什麽‘臭男人拿過的’,就擲而不取。”寶玉模仿黛玉語氣,卻學得不倫不類,引得襲人掩口輕笑。
    笑過之後,襲人正色道:“要我說,林姑娘考慮得是。這禦賜之物,不同尋常。北靜王贈你,已是逾矩;你再轉贈林姑娘,若叫人知道,恐怕於林姑娘清譽有損。”
    寶玉這才恍然,拍拍額頭道:“是我糊塗了!隻想著這香串配她,卻忘了這層關係。”隨即又憂心忡忡,“那林妹妹會不會以為我是有意害她?”
    “這倒不會。”襲人笑道,“林姑娘何等聰明,自然知道二爺是一片真心,隻是考慮不周罷了。”
    寶玉這才稍稍安心,卻仍有些悵然若失。
    幾日後,賈母院中設宴,眾姐妹齊聚。酒過三巡,寶玉見黛玉獨自站在廊下望月,便踱步過去。
    “那日是我考慮不周,妹妹莫要見怪。”寶玉輕聲道。
    黛玉回頭,見他一臉誠懇,不由微微一笑:“我知你是好意,並未見怪。”
    月光下,黛玉麵容皎潔如白玉,眼波流轉間自帶一段風流態度。寶玉看得呆了,一時竟忘了言語。
    黛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側過身去,輕聲道:“那香串你好生收著,別再隨意示人了。禦賜之物,非同小可。”
    寶玉點頭:“妹妹說得是。我隻是...隻是見著好的,就想與你分享。”
    這話說得懇切,黛玉心中感動,卻也不便表露,隻淡淡道:“你的心意我領了。隻是如今我們都大了,不比小時候,凡事須得多加考慮。”
    二人正說著,忽見寶釵走來,笑道:“你們兄妹二人躲在這裏說什麽體己話呢?老太太叫大家進去聽戲呢。”
    黛玉聞言,麵色微紅,忙道:“這就來。”說罷快步離去。
    寶釵目光掃過寶玉,似笑非笑:“寶兄弟近日可好?聽說北靜王贈了你一串禦賜的香串?”
    寶玉一驚,忙問:“姐姐如何得知?”
    寶釵笑而不答,隻道:“這般珍貴之物,可要好生保管才是。”說罷轉身離去,留下寶玉一人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
    又過數日,賈政召寶玉問話。問完功課,賈政忽然道:“聽聞北靜王贈你一串鶺鴒香念珠?”
    寶玉心中一驚,忙答:“是,兒子不敢怠慢,已好生收藏。”
    賈政點頭:“北靜王厚愛,是你的福分。但禦賜之物,非同小可,不可隨意示人,更不可轉贈他人,明白嗎?”
    “兒子明白。”寶玉暗自慶幸黛玉那日拒絕了他,若真收下,今日怕是要惹出大禍。
    “朝中局勢複雜,我們賈府樹大招風,一言一行都須謹慎。”賈政難得地與兒子多說了幾句,“北靜王雖是賢王,但聖心難測...你好自為之。”
    寶玉唯唯諾諾地應了,退出書房時,已是冷汗涔涔。
    回到怡紅院,寶玉左思右想,覺得寶釵定然是得知香串一事後,委婉通過王夫人告知了賈政。心中對寶釵的細心周到不免感激,同時對黛玉的遠見更是佩服。
    翌日,寶玉特意往蘅蕪苑去向寶釵道謝。寶釵卻隻是淡淡一笑:“寶兄弟言重了。我不過是偶然聽母親提起,說北靜王贈了你貴重禮物,想著你年紀小,或許不知輕重,便多嘴提醒了一句。”
    寶玉感激道:“姐姐提醒得是。若不是姐姐,我恐怕還會做出糊塗事來。”
    寶釵打量他片刻,忽然問:“那日...你莫不是想將香串贈予林妹妹?”
    寶玉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寶釵了然一笑:“我猜也是。幸好林妹妹聰明,沒有收下。否則...”她頓了頓,不再說下去。
    寶玉卻追問道:“否則如何?”
    寶釵搖頭:“罷了,這些事不該我們議論。總之你記住,禦賜之物非同小可,北靜王與賈府交往密切,早已引起朝中非議。我們須得格外謹慎,以免授人以柄。”
    寶玉這才明白其中利害,心中後怕不已。
    時值端陽佳節,元妃省親回府。賈府上下張燈結彩,迎接貴妃。宴飲之間,元妃命眾姐妹作詩助興。
    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各賦詩一首,多是描寫園中景致或抒發個人情懷。輪到黛玉時,她略一思索,提筆寫下一首《世外仙源》:
    “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香融金穀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眾人都道好詩,唯有寶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原以為黛玉會作些清高孤傲之詞,不料卻是一首頌聖詩。
    接著寶釵自寫了一首,更是巧妙地讚頌皇恩浩蕩。
    元妃看後大喜,特別讚賞了寶釵黛玉二人的詩作:“果然還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
    宴散後,寶玉悄悄問黛玉:“妹妹今日怎麽作了這樣一首詩?倒不像你平日風格。”
    黛玉輕聲道:“元妃省親,本是天恩浩蕩。我們作詩,自然要感念聖恩,豈可隻抒一己之情?”
    寶玉笑道:“我還以為妹妹會作‘嬌羞默默同誰訴’之類的詞句呢。”
    黛玉睨了他一眼:“你當我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麽?平日裏抒寫性情也就罷了,這般場合,自然要知道分寸。”
    寶玉聞言,對黛玉更是敬佩。原來她並非一味孤高,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在該周全時比誰都想得周到。
    卻說那串鶺鴒香念珠,寶玉本已收好不再示人,不料一日忠順王府的長史官突然來訪,指名要見寶玉。
    賈政不知何事,忙命寶玉出來相見。長史官態度倨傲,寒暄幾句後忽然問道:“聽聞北靜王前日贈了寶公子一串鶺鴒香念珠?”
    寶玉心中一驚,忙道:“大人從何得知?北靜王的確厚愛,但...”
    長史官打斷他:“不知可否取來一觀?聽說那是聖上親賜的寶物,我等無緣得見天顏,想借此一睹聖物風采。”
    賈政在一旁聽得心驚,忙道:“小兒不敢怠慢禦賜之物,已好生收藏。且北靜王所贈,不便隨意示人,還望大人見諒。”
    長史官冷笑一聲:“賈公何必緊張?不過是想見識見識。還是說...那香串已經不在府上了?”
    寶玉心中怦怦直跳,暗道幸好黛玉沒有收下,否則今日恐怕難以交代。他定定神,答道:“禦賜之物,豈敢輕慢?自然好生收藏著。隻是不便示人,還請大人見諒。”
    長史官又旁敲側擊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麽,這才悻悻離去。
    送走長史官後,賈政麵色凝重地對寶玉道:“看來忠順王府一直在盯著我們。那香串你千萬收好,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
    寶玉連連稱是,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次日,寶玉悄悄將此事告知黛玉。黛玉聽後,沉吟片刻道:“忠順王府與北靜王素來不睦,這是要找北靜王的錯處。那香串是禦賜之物,北靜王轉贈於你,本就於禮不合。若被他們拿住這個把柄,不但北靜王難逃罪責,連賈府也要受牽連。”
    寶玉歎道:“幸虧妹妹那日沒有收下,否則若是被他們知道禦賜之物在一個女子手中,不知會編排出什麽故事來。”
    黛玉淡淡道:“我若是收了,不但自己清譽受損,還會給賈府招禍。這等糊塗事,我是斷不會做的。”
    寶玉看著黛玉,忽然覺得她看似柔弱,實則比許多男子都有見識。不禁感歎道:“妹妹真是冰雪聰明,比我強多了。”
    黛玉抿嘴一笑:“你若是少在女兒堆裏混,多留心正事,自然也會明白這些道理。”
    正說著,忽見王夫人房中的丫鬟來請寶玉。寶玉去後,黛玉獨自往回走,路上恰遇寶釵。
    寶釵見四下無人,輕聲道:“聽說昨日忠順王府的人來了?”
    黛玉點頭:“是為那香串的事。”
    寶釵歎道:“果然如此。我早聽說忠順王府一直在找北靜王的錯處。那香串若是處理不當,恐怕會釀成大禍。”
    二人相視一眼,心中都明白其中利害。寶釵忽然道:“那日寶玉要將香串贈你,你拒絕得好。”
    黛玉微微一笑:“姐姐不也提醒得及時?”
    寶釵打量黛玉片刻,輕聲道:“林妹妹,你我一向不算親近,但我心裏是佩服你的。這府中多是糊塗人,難得有你我這等明白人。”
    黛玉聞言,對寶釵的看法也有所改觀。原來她並非一味圓滑世故,而是深明大義,顧全大局。
    卻說寶玉被叫到王夫人房中,原來是薛姨媽來了,帶來些時新果品。寶玉陪著說了一會話,薛姨媽忽然問道:“聽說前日北靜王贈了你一串香串?”
    寶玉心中暗驚,怎麽連薛姨媽都知道了?隻得答道:“是,不過我已好生收起來了。”
    薛姨媽點頭道:“收起來好。禦賜之物,非同小可。聽說忠順王府的人昨日來過了?”
    王夫人接口道:“正是呢,莫名其妙地問起香串的事,嚇得我心跳不已。幸虧寶玉沒有糊塗到處炫耀。”
    薛姨媽道:“姐姐不知道,如今朝中局勢複雜。忠順王府與北靜王明爭暗鬥,我們這些人家,稍有不慎就會卷進去。”說著壓低聲音,“聽說皇上對北靜王與老臣世家交往過密很是不滿呢。”
    王夫人歎道:“這些朝堂大事,我們內宅婦人哪裏懂得?隻是苦了孩子們,連收份禮物都提心吊膽的。”
    寶玉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才明白黛玉那日為何反應如此激烈。原來這小小一串念珠,竟牽扯著如此複雜的朝堂爭鬥。
    晚間歇息時,寶玉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黛玉那日的態度,愈發覺得她非同一般女子。她看似孤高自許,實則深明大義;看似敏感多疑,實則洞察世事。
    次日,寶玉特意往瀟湘館去。見黛玉正在撫琴,便靜靜站在一旁聆聽。琴聲淙淙,如流水般清澈,卻又帶著幾分憂思。
    一曲終了,黛玉抬頭見是寶玉,微微一笑:“怎麽不聲不響地站著?”
    寶玉道:“聽妹妹撫琴,如聆仙樂,不忍打擾。”頓了頓,又道:“我是來謝妹妹的。”
    黛玉不解:“謝我什麽?”
    “謝那日妹妹拒收香串。”寶玉誠懇道,“我原以為妹妹是使小性兒,如今才明白妹妹是深謀遠慮。若不是妹妹,恐怕我已經惹出大禍了。”
    黛玉輕撫琴弦,淡淡道:“你如今明白了就好。我們身處賈府這般人家,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不得不謹慎。”
    寶玉歎道:“隻是這般活著,也太累了。連送個禮物都要思前想後。”
    黛玉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你呀,就是太過天真。殊不知這世間多少禍事,都因一時不慎而起。”她想起父親林如海生前教誨,輕聲道:“我父親常說:‘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如今想來,真是至理名言。”
    寶玉聞言,對黛玉更是敬佩。原來她不止才華橫溢,更得父親真傳,深諳世情人心。
    卻說那串鶺鴒香念珠,寶玉本已收在箱底,不再取出。不料一日賈母忽然問起:“聽說北靜王贈了你一串香串?取來我瞧瞧。”
    寶玉隻得取來。賈母仔細看後,歎道:“果真是好東西。隻是...”她沉吟片刻,“禦賜之物,北靜王轉贈於你,實在不妥。你還是尋個機會,委婉歸還才是。”
    寶玉為難道:“這...如何歸還?豈不是駁了北靜王的麵子?”
    賈母道:“總比留下禍根強。你就說禦賜之物,不敢輕易收受,故而奉還。”
    寶玉隻得應下。
    幾日後,北靜王府設宴,邀請賈府眾人。寶玉趁機求見北靜王,委婉表示要歸還香串。
    北靜王聞言大笑:“世侄何必如此拘禮?本王贈你,你收下便是。”
    寶玉恭敬道:“王爺厚愛,晚輩感激不盡。隻是這是聖上親賜之物,晚輩年輕識淺,恐保管不周,有負聖恩。還請王爺收回。”
    北靜王打量寶玉片刻,忽然問:“可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寶玉不敢隱瞞,隻得將忠順王府長史官來訪之事略說一二。
    北靜王聽後,麵色微沉,隨即笑道:“難得世侄如此謹慎。既然如此,本王就收回吧。免得給你招來麻煩。”
    寶玉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對黛玉的遠見更是佩服不已。
    宴席間,寶玉偶遇北靜王府的一位老嬤嬤。老嬤嬤見寶玉麵生,問起來曆,得知是賈府公子,便多說了幾句:“王爺最近得了一幅好畫,說是令尊推薦的。王爺與賈公真是投緣。”
    寶玉謙虛幾句。老嬤嬤又道:“王爺最愛才,聽說貴府有位林姑娘,才華橫溢,不知何時有緣得見?”
    寶玉心中一驚,忙道:“表妹深居簡出,怕是不便見客。”
    老嬤嬤笑道:“老身多嘴了。隻是聽說林姑娘的父親是前科探花,王爺最敬重讀書人,故而有此一問。”
    寶玉回去後,將此事悄悄告知黛玉。黛玉聽後,沉吟道:“北靜王為何突然問起我?莫非是那香串的事傳出去了?”
    寶玉道:“不至於吧?你不是沒收嗎?”
    黛玉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恐怕那日你欲贈我香串之事,被人知道了。”
    寶玉懊惱道:“定是我那日太過張揚,讓人看見了。”
    黛玉歎道:“事已至此,隻好更加謹慎了。日後北靜王府若再有人問起我,你一概推說不知便是。”
    果然,過了幾日,北靜王府又派人來請賈府女眷過府賞花。請柬上特意提到“久聞林姑娘才名,盼得一見”。
    賈母見狀,心下明了,對王夫人道:“北靜王府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王夫人擔憂道:“這可如何是好?黛玉那孩子心氣高,恐怕不願攀附權貴。”
    賈母歎道:“且看看再說吧。若是北靜王真有此意,倒也不是壞事。隻是...”她頓了頓,“黛玉那孩子,心裏怕是隻有寶玉。”
    王夫人默然不語。
    賞花那日,黛玉稱病未去。寶釵探春等人去了回來,說北靜王側妃特意問起黛玉。
    寶玉得知後,憂心忡忡地來看黛玉:“妹妹這可如何是好?北靜王府看來是真的注意上你了。”
    黛玉卻淡然道:“注意便注意,我稱病不出就是了。日子一長,他們自然就忘了。”
    寶玉歎道:“隻怕沒那麽簡單。我聽說北靜王最是執著,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黛玉抬頭看他,眼中帶著幾分戲謔:“怎麽,你怕我被北靜王搶了去?”
    寶玉急道:“妹妹還有心思開玩笑!我是真心為你擔憂。”
    黛玉心中一暖,輕聲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無論如何,我不會給人做妾,更不會攀附權貴。”
    寶玉聞言,這才稍稍安心。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平息。不久後,京城中忽然有傳言,說北靜王看上了賈府的一位表小姐,欲納為側妃。
    這傳言雖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指的是黛玉。賈府上下頓時議論紛紛。
    寶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打探傳言來源,卻無從查起。這日他來瀟湘館,見黛玉仍在安靜讀書,仿佛外界紛擾與她無關。
    “妹妹可聽說外麵的傳言了?”寶玉急切地問。
    黛玉頭也不抬:“聽說了。”
    “妹妹不擔心嗎?萬一傳言傳到宮裏,或者北靜王府當真來提親,可如何是好?”
    黛玉放下書卷,微微一笑:“謠言止於智者。我若自亂陣腳,反倒落人口實。”
    寶玉歎服:“妹妹真是鎮定。若是換作別人,早就驚慌失措了。”
    黛玉道:“驚慌有何用?不如靜觀其變。況且...”她頓了頓,“北靜王若真有此意,早就該有所行動了。如今隻是傳言,恐怕是有人故意放風,試探反應。”
    寶玉恍然大悟:“妹妹是說...這可能是忠順王府散播的謠言?為的是找北靜王的錯處?”
    黛玉點頭:“北靜王若與大臣家聯姻,難免引起皇上猜忌。忠順王府這招,可謂毒辣。”
    果然,不久後,宮中傳出消息,皇上對北靜王與大臣交往過密表示不滿。北靜王為表清白,立即上表請罪,並表示絕無納妃之意。
    一場風波,這才漸漸平息。
    事後,寶玉對黛玉的遠見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想起那日黛玉拒收香串時,自己還覺得她使小性兒,如今才明白那是何等的智慧。
    這日,寶玉特意製了一盞荷燈,來到瀟湘館。
    “妹妹看這荷燈可好?我親手做的。”寶玉獻寶似的捧上荷燈。
    黛玉接過,見那荷燈做得精巧別致,不由笑道:“難為你費心。今天是什麽日子,突然送這個?”
    寶玉誠懇道:“我是來向妹妹賠罪的。那日我不懂妹妹的深意,還覺得妹妹小題大做。如今才明白,妹妹真是深謀遠慮,比我強過百倍。”
    黛玉聞言,心中一暖,麵上卻仍淡淡地道:“你明白就好。日後行事,須得多加思量,不要再莽撞了。”
    寶玉連連點頭:“妹妹教訓的是。我日後一定多向妹妹請教。”
    黛玉見他如此誠懇,不由莞爾:“罷了,你我也算一起長大了,你的性子我豈能不知?若要你一下子變得老成持重,反倒不像你了。”
    寶玉也笑:“知我者,林妹妹也。”
    二人相視而笑,往日芥蒂,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
    夜幕降臨,寶玉告辭離去。黛玉獨坐燈下,撫摸著那盞荷燈,心中感慨萬千。
    她想起父親林如海生前教誨:“玉兒,你聰明過人,但須知慧極必傷。日後處世,須得外圓內方,既保全自己,又不負本心。”
    如今看來,父親真是有先見之明。在這深宅大院中,她既要保持本真,又得周全大局,實在不是易事。
    那串鶺鴒香念珠,看似小事,卻牽扯著朝堂爭鬥、家族興衰。她若一時糊塗收下,不知會惹出多少禍事。
    “姑娘,該歇息了。”紫鵑進來添燈油,見黛玉對著荷燈出神,不由笑道:“寶二爺真是有心,這荷燈做得真精巧。”
    黛玉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心中卻想,寶玉雖天真爛漫,不解世情,卻有一顆赤子之心,殊為難得。
    窗外月光如水,竹影搖動。黛玉輕歎一聲,吹熄了燈盞。
    深宅大院中,危機四伏,她必須時刻保持清醒,方能在這紛繁複雜的世界中,保全自己,也不負本心。
    而那串鶺鴒香念珠的風波,不過是她人生長河中一個小小的漣漪罷了。未來的路還長,她必須步步為營,方能走得安穩。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黛玉沉靜的睡顏上。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場風波,隻是日後更大風波的一個序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