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碧紗櫥與暖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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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踏入賈府的那一天,細雨蒙蒙。
她緊握著父親的手,小小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父親林如海蹲下身來,為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
“玉兒,到了外祖母家,要聽話懂事。”林如海聲音低沉,眼中滿是不舍。
黛玉垂眸,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水光。“父親放心,玉兒曉得。”
賈府的朱漆大門緩緩開啟,一排丫鬟婆子垂首而立。一位衣著體麵的嬤嬤上前行禮“林老爺,林姑娘,老太太已等候多時了。”
穿過層層回廊,黛玉隻覺得這府邸大得驚人。雕梁畫棟,飛簷翹角,處處彰顯著富貴氣象。她下意識地挺直了稚嫩的脊背,不願讓人看出心中的怯意。
正堂內,一位鬢發如銀的老夫人由兩個丫鬟攙扶著迎上前來。未等林如海行禮,賈母已一把將黛玉摟入懷中。
“我的心肝肉啊!”賈母聲淚俱下,“你娘去得早,留下你這可憐見的”
黛玉被摟得幾乎喘不過氣,鼻間縈繞著賈母身上淡淡的檀香。她怯生生地抬眼,隻見這位外祖母麵容慈祥,眼中卻藏著銳利的光芒。
“快讓我瞧瞧,”賈母捧起黛玉的小臉,“眉眼像極了你娘,隻是這身子骨太單薄了些。”
林如海忙道“小女自幼體弱,還望母親多加照拂。”
“這是自然!”賈母拭去眼淚,“既來了,便是我的親孫女。隻是”她忽然頓了頓,“府上近日修繕,客房多不便。不如讓玉兒暫且住在寶玉的碧紗櫥裏,兩個孩子年紀相仿,也好做個伴。”
林如海微微一怔,隨即點頭“全憑母親安排。”
黛玉被嬤嬤領著穿過曲折回廊,來到一處精致房舍。屋內被一道玲瓏木板隔成兩半,隱約能聽見另一側有少年讀書聲。
“林姑娘就住這半邊,”領路的嬤嬤笑道,“另一間是寶二爺的住處。中間這木板通透,夏日涼爽,冬日卻有些寒意。若覺得冷,記得讓丫鬟多添個暖爐。”
黛玉輕輕點頭,目光掃過這狹小空間。一床一桌一椅,布置得簡單卻精致。紗櫥上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陽光透過時,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當夜,黛玉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難眠。隔板另一側不時傳來翻身聲和輕微的咳嗽,讓她意識到那個名為“寶玉”的表兄就在一板之隔處。
“咳咳”隔壁又傳來輕咳。
黛玉下意識地數著,竟有七聲之多。她忙捂住嘴,覺得自己這舉動實在失禮。
窗外月光如水,灑在冰涼的地麵上。黛玉裹緊被衾,忽然思念起揚州家中的暖閣和父親書房裏的墨香。一滴淚悄悄滑落,浸入枕中無痕。
次日清晨,黛玉被輕微的響動驚醒。她透過紗櫥縫隙,看見一個身著大紅箭袖的少年正被幾個丫鬟伺候著穿衣。
那少年忽然轉頭,兩人的目光透過玲瓏板的空隙相遇。黛玉慌忙避開,心跳如鼓。
“那是林妹妹嗎?”少年聲音清亮,“我聽說你來了,昨夜可睡得好?”
黛玉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得輕聲道“尚好,謝兄長關心。”
“我叫寶玉,”少年笑道,“你就住在隔壁,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
這般直白的熱情讓黛玉不知所措。她自幼喪母,家中又無兄弟姐妹,從未與同齡人這般親近過。
用早膳時,黛玉才正式見了賈府的三春姐妹。迎春溫柔,探春爽利,惜春沉默,個個衣著光鮮,舉止得體。
探春笑著對黛玉說“聽說妹妹住在碧紗櫥裏?那可是寶二哥的地盤,我們平日都不讓進的。”
黛玉低頭不語,隻覺得臉上發燙。
賈母卻笑道“寶玉是我的命根子,外孫女就不妨將就些。兄妹倆親近,是好事。”
這話聽著慈愛,卻讓黛玉心中莫名一緊。她抬眼看向賈母,隻見老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
日子一天天過去,黛玉漸漸習慣了賈府的生活。她與寶玉隔著木板夜談,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竟發現這看似紈絝的表兄有著非凡的才情與心思。
然而府中人情複雜,黛玉時常感到無形壓力。那日,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來送宮花,竟將王熙鳳排在了黛玉前麵。
周瑞家的笑著解釋“順路就先給了璉二奶奶,姑娘莫要多心。”
黛玉接過盒子,淡淡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一句話噎得周瑞家的麵紅耳赤。
事後,寶玉來安慰她“周嫂子是母親的人,你不必與她計較。”
黛玉卻敏銳地問“姨媽是不是不喜歡我?”
寶玉支吾其詞,更讓黛玉確信了王夫人對自己的冷淡。她開始明白,賈母的寵愛背後,是複雜的家族勢力博弈。
冬日來臨,碧紗櫥裏越發寒冷。黛玉體弱,常常咳嗽不止。賈母命人多加炭火,卻始終沒有讓她搬出這隔間的意思。
一夜,黛玉咳得厲害,隔板被輕輕敲響。
“妹妹可要喝些熱水?”寶玉關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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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還未回答,已聽見寶玉起身喚丫鬟的聲音。不多時,一碗溫熱的蜂蜜水從木板下方遞了過來。
“多謝兄長。”黛玉輕聲道,心中湧起暖意。
寶玉歎道“這碧紗櫥確實冷了些。明日我求老祖宗,讓你搬去暖閣住。”
“不必了,”黛玉忙道,“這裏挺好。”
她已漸漸明白,住在這碧紗櫥中,是賈母有意為之。老太太要她與寶玉親近,為的是將來
想到這裏,黛玉麵上飛紅,忙用冷茶壓了壓心緒。
臘月時分,賈府來了位不速之客。
薛寶琴的出現,像一塊石子投入平靜湖麵,激起層層漣漪。她是薛家二房的女兒,自幼隨父經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此次上京,是為與梅翰林家完婚。
賈母一見寶琴就喜歡得不得了,當眾宣布“這孩子我看了就歡喜,今晚就跟我睡在一處!”
滿堂皆驚。賈母的床榻,就連最得寵的寶玉也隻是偶爾能上去坐坐,從未有人能與老太太同榻而眠。
王夫人臉色微變,隨即強笑道“母親真是疼孩子,寶琴好福氣。”
薛姨媽也笑“這孩子野慣了,怕是會擾了老太太清夢。”
“我就喜歡活潑孩子!”賈母拉著寶琴的手不放,“趕明兒讓王夫人認你做幹女兒,豈不是親上加親?”
黛玉站在人群中,看著寶琴身上那件金翠輝煌的鳧靨裘,那是賈母剛賞的寶物。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半舊的鬥篷,忽然覺得廳堂裏的暖爐似乎不夠熱了。
寶玉悄悄湊過來,低聲道“老祖宗如今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了。”
黛玉瞪他一眼“胡說什麽。”心中卻莫名酸澀。
更讓眾人驚訝的是,賈母竟命惜春為寶琴作畫,要記錄下她穿著鳧靨裘站在雪地裏的美景。惜春雖擅長繪畫,但性情孤僻,從不輕易為人作畫。接到這命令時,她隻是淡淡看了寶琴一眼,點頭應下。
寶琴入駐賈母房中的暖閣,待遇堪比公主。每日清晨,賈母的大丫鬟鴛鴦親自為她梳洗打扮,晚上又陪她聊天至深夜。賈母更是時常摟著她,聽她講述各地的風土人情。
“我真見過真真國的女子呢,”寶琴依在賈母懷中,聲音甜脆,“她們眼睛碧藍,頭發金黃,穿著與我們大不相同。”
賈母聽得入神,不時發問。這般待遇,連寶玉都未曾有過。
府中流言四起。有人說薛寶琴比黛玉還得寵,有人說賈母這是明擺著打王夫人和薛姨媽的臉。更有人猜測,老太太莫不是想舍了黛玉,讓寶琴配與寶玉?
這日,賈母果然在眾人麵前笑問薛姨媽“寶琴可曾許了人家?若沒有,我倒有個主意。”
薛姨媽忙道“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隻是還未過禮。”
賈母挑眉“怎沒聽你提起?翰林門第固然清貴,但”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比起國公府邸,還是差了些。”
王夫人手中的茶盞微微一晃,濺出幾滴茶水。薛寶釵坐在母親身旁,麵色蒼白。
晚間,寶釵來到寶琴暫住的暖閣,語氣中難掩酸意“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哪點不如你?”
寶琴正對鏡卸妝,聞言轉頭笑道“姐姐說哪裏話,老太太隻是一時新鮮罷了。誰不知姐姐才是薛家的明珠?”
“明珠?”寶釵冷笑,“在老太太眼裏,隻怕連魚目都不如。”
這話恰好被路過門外的黛玉聽見。她本想去探望寶琴,此刻卻步駐足,心中五味雜陳。
忽然,暖閣內傳來寶琴輕柔的聲音“姐姐何必自謙?老太太這般待我,不過是為了敲打某些人罷了。你我都心知肚明,這府中真正的心尖肉,從來隻有那位住在碧紗櫥裏的。”
黛玉聞言一怔,悄然退去。
雪夜,黛玉獨自站在回廊下,望著漫天飛雪。她想起白日裏見到寶琴穿著鳧靨裘在雪中嬉戲的場景,那般明媚耀眼,與自己判若雲泥。
“妹妹在這裏做什麽?小心著涼。”寶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即一件鬥篷披在她肩上。
黛玉沒有回頭,輕聲道“你看寶琴姐姐,多像雪中仙子。”
寶玉笑道“她固然美,卻美得張揚。不如妹妹,似月下幽蘭,清雅脫俗。”
“你就會哄我。”黛玉終於轉頭,眼中水光瀲灩,“你說,老太太為何對寶琴姐姐這般好?莫非真如眾人所說,要舍了我”
“胡說!”寶玉急道,“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你!對寶琴好,那是”他忽然壓低聲音,“那是做給姨媽和母親看的。父親前日還跟我說,老太太這是明捧薛二,暗壓薛大,為的是不讓金玉良緣成了氣候。”
黛玉驚訝地睜大眼睛“這些事,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寶玉苦笑,“我雖不愛讀書,卻不是傻子。府中這些明爭暗鬥,我看得明白。”
他望向暖閣的方向,輕聲道“寶琴姐姐其實可憐。被老太太當做棋子利用,將來還不知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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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忽見寶琴獨自一人從暖閣中出來,站在雪地裏仰頭望天。月光灑在她年輕的麵龐上,竟有幾分落寞。
黛玉下意識地想上前,卻被寶玉拉住“讓她靜一靜吧。這府中,誰又不是籠中鳥呢?”
春去秋來,寶琴在賈府住了小半年。賈母對她的寵愛一如既往,卻始終沒有提起與梅家的婚事。薛姨媽幾次想開口,都被王夫人用眼神製止。
這日,賈府迎來一位貴客——北靜王妃。王妃駕臨,賈母親自迎接,還特意叫來寶琴作陪。
席間,王妃看著寶琴身上的鳧靨裘,笑問“好精致的鬥篷,可是野鴨子頭上的毛織的?”
寶琴笑容一僵,輕聲道“王妃好眼力。”
王妃意味深長地看了賈母一眼“老太太真是大方,這般貴重的東西都舍得給小孩子穿。”
賈母笑道“孩子喜歡就好。我們這樣的人家,還不至於吝嗇一件衣裳。”
黛玉坐在下首,默默聽著這場機鋒暗藏的對話。她忽然明白,那件看似華麗的鳧靨裘,其實是用野鴨毛製成的。正如賈母對寶琴的寵愛,表麵光鮮,內裏卻暗含輕蔑。
宴席結束後,寶琴匆匆回到暖閣,第一次將那件鳧靨裘脫下,扔在榻上。她站在鏡前,看著鏡中麵色蒼白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當晚,寶琴病倒了。高燒不退,夢中囈語不斷。賈母命人請來太醫,親自守在床前。
“可憐見的,定是白日裏吹了風。”賈母撫著寶琴的額頭,語氣慈愛。
薛姨媽在一旁道“勞老太太掛心,真是罪過。不如讓寶琴搬回我那裏休養”
“不必,”賈母斷然拒絕,“就在我這裏養著,方便照應。”
王夫人忽然開口“母親,寶琴的婚事”
“急什麽?”賈母瞥她一眼,“梅家那邊遲遲不來迎娶,我們難道還上趕著不成?薛家的女兒,還怕嫁不出去?”
薛姨媽臉色一變,強笑道“老太太說的是。”
黛玉站在門外,聽著屋內對話,心中了然。賈母這是故意拖延寶琴的婚事,為的是牽製薛姨媽母女。
她悄悄退開,獨自走向大觀園。夜色中的園子靜謐幽深,仿佛與白日的喧囂繁華是兩個世界。
在沁芳亭邊,黛玉遇見了獨自垂淚的寶琴。
“姐姐怎麽出來了?”黛玉驚訝地問。
寶琴慌忙拭淚“屋裏悶得慌,出來透透氣。妹妹怎麽也沒睡?”
兩人並肩坐在石凳上,一時無言。
最終,還是寶琴先開口“妹妹可知,我為何遲遲不能完婚?”
黛玉輕聲道“想必是梅家那邊有事耽擱了。”
寶琴苦笑“哪是耽擱?是老太太派人去信,說我還小,想多留些時日。梅家不敢違逆國公府,隻得應下。”
黛玉震驚地看著她“姐姐如何得知?”
“那日鴛鴦說漏了嘴,”寶琴眼中含淚,“我這才明白,自己不過是老太太手中的一顆棋子。用得著時,捧上天;用不著時,棄如敝履。”
她握住黛玉的手“妹妹,別看我表麵風光,其實羨慕你得緊。老太太對你才是真心實意,那般精心安排,為的是你的將來。”
黛玉垂眸“姐姐說笑了,我哪有”
“碧紗櫥?”寶琴輕笑,“那才是真正的心頭肉住的地方。暖閣再好,不過是客居之處。”
一陣寒風吹過,兩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寶琴忽然道“妹妹可知道鳧靨裘的來曆?”
黛玉搖頭。
“那是用野鴨頭頂最細軟的毛織成,”寶琴語氣平靜,“一件鬥篷,要殺上百隻野鴨。外表光鮮華麗,內裏卻沾滿血腥。”
她望向遠處賈母院子的燈火,輕聲道“老太太的寵愛,就如這鳧靨裘一般。”
黛玉心中震動,竟不知如何回應。
寶琴起身,微微一笑“天冷了,妹妹回去吧。記住我的話,這府中,唯有真心最可貴。”
次日,寶琴病愈後像變了個人。依舊禮貌周到,卻少了幾分天真爛漫。她對賈母依舊恭敬,卻不再那般親昵。
賈母似乎也察覺到了,漸漸不再那般熱情地留她同住。暖閣依舊華麗,卻少了往日的熱鬧。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元宵佳節。賈府張燈結彩,宴請賓客。寶琴穿著那件鳧靨裘,站在賈母身旁招待女客,儼然一副賈家千金的模樣。
席間,一位貴婦笑問“聽說薛姑娘許了梅翰林家?真是好姻緣。”
賈母正要開口,寶琴卻搶先道“夫人謬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妄言。”
得體大方,卻疏離有度。賈母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宴席進行到一半,忽然門外傳來喧嘩聲。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進來“老太太,宮裏來人了!”
滿堂皆驚。隻見幾個太監模樣的人徑直走進來,為首的手持明黃卷軸。
“聖旨到——”尖細的嗓音劃破喧鬧。
眾人慌忙跪地接旨。原來是有禦史參奏賈府仗勢欺人,強留已許婚的薛家女,阻礙翰林家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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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措辭嚴厲,責問賈府“是何居心”。
賈母跪在地上,麵色蒼白。她萬萬沒想到,這點家務事竟會驚動聖聽。
傳旨太監最後道“薛氏女寶琴,即日歸家待嫁,不得有誤!”
寶琴叩首接旨,神情平靜如水。
太監走後,宴席不歡而散。賈母由丫鬟攙扶著回房,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寶琴三日後離府。臨行前,她特意到黛玉房中辭行。
“妹妹保重,”寶琴握著她的手,“我這一去,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黛玉不舍“姐姐何必說這般話”
寶琴微微一笑“經過這些事,我算是明白了。豪門深似海,不如尋常百姓家自在。”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錦盒,“這個留給妹妹作紀念。”
黛玉打開一看,是一枚精致的玉蘭花簪。
“這是我及笄時父親所贈,”寶琴輕聲道,“望妹妹日後得遇良人,不負真心。”
黛玉淚眼模糊“姐姐”
寶琴為她拭去淚水,忽然低聲道“小心金玉良緣。姨媽和王夫人不會輕易放棄的。”
送走寶琴,黛玉獨自站在瀟湘館前,望著那曾經熱鬧的暖閣。如今門窗緊閉,再無燈火。
寶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輕聲道“寶琴姐姐走了?”
黛玉點頭“走了也好。這府中,終究不是她的歸宿。”
寶玉歎道“老祖宗這次真是失了算計。沒想到梅家竟有門路直達天聽。”
黛玉忽然問“兄長可知,那鳧靨裘現在何處?”
寶玉一愣“聽說寶琴姐姐臨走時,將它整齊疊好放在榻上,未曾帶走。”
黛玉望向遠處賈母的院落,輕聲道“野鴨終究是野鴨,就算披上金翠外衣,也變不成家禽。”
寶玉驚訝地看著她,似乎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柔弱的表妹有著超乎年齡的洞察力。
春風吹過,揚起黛玉鬢邊的碎發。她忽然咳嗽起來,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
寶玉慌忙為她撫背“妹妹可是著了涼?快回屋去吧。”
黛玉擺手,待咳嗽稍停,輕聲道“無妨。隻是覺得,這府裏的春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她轉身走向瀟湘館,背影單薄如紙。
寶玉站在原地,忽然想起寶琴臨走時說的話“林妹妹看似柔弱,實則心明如鏡。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及得上她。”
暖閣依舊在,隻是換了人間。碧紗櫥裏,咳嗽聲漸漸消散在夜色中。
而賈母的院落裏,老人對燈獨坐,手中摩挲著那件金翠輝煌的鳧靨裘,久久無言。
鴛鴦悄悄進來,輕聲道“老太太,該歇了。”
賈母抬頭,眼中有著罕見的迷茫“鴛鴦,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鴛鴦垂首“老太太深思遠慮,豈是奴婢能揣測的。”
賈母苦笑“連你也學會說場麵話了。”她撫摸著鳧靨裘上細膩的羽毛,輕聲道“這衣裳,看著光鮮,穿起來卻紮人。”
就像某些寵愛,表麵溫暖,內裏冰涼。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照著這深宅大院中的悲歡離合。
碧紗櫥裏,黛玉輾轉難眠。她想起寶琴的贈言,想起賈母的算計,想起王夫人的冷淡,想起寶玉的真誠
這府中,真心與假意交織,如同一張大網,讓人無處可逃。
而她,不過是網中一尾小魚,努力保持著內心的清明。
夜更深了。不知何處傳來幽幽笛聲,如泣如訴。
黛玉披衣起身,透過碧紗櫥的縫隙,看見隔壁寶玉也已醒來,正凝神聽著那笛聲。
兩人隔板相望,雖無言,卻心意相通。
在這虛偽的繁華中,唯有這份真心,最是難得。
黛玉輕輕叩了叩隔板,三長兩短,是他們約定的暗號——晚安。
對麵回應了兩聲輕叩——好夢。
這或許就是賈母真正的高明之處用一道玲瓏木板,隔出了禮數,卻連起了真心。
黛玉微微一笑,安然入眠。
明日,又將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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