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艦上清談,初論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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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的浪濤,被巨大的軍艦船首劈開,在船身兩側翻湧出兩道雪白的浪花。海鷗在蔚藍的天空中盤旋,發出清亮的鳴叫,一切都顯得那麽寧靜而壯闊。
    但這艘隸屬於海軍本部的戰艦頂層,一間最為機要的會客室內,氣氛卻顯得有幾分凝重與詭異。
    房間的布置十分簡潔,充滿了軍人的鐵血與實用風格。正中央是一張厚重的實木長桌,牆上掛著巨大的世界地圖和海軍的“正義”旗幟。
    此刻,長桌的兩側,正坐著三個人。
    海軍英雄卡普,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側,一改先前的興奮與戰意,正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桌上的一堆文件,時不時抓起一塊仙貝,狠狠地咬下去,仿佛在發泄著什麽不滿。
    海軍大將戰國,則坐在他的身旁,雙手交叉置於桌上,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刀,正一言不發地審視著對麵的那個人。
    而在他們的對麵,殷長歌悠然安坐,身姿挺拔如鬆。他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兩位海軍傳奇人物所帶來的無形壓力,神態自若,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欣賞著窗外飛翔的海鷗。
    自從在羅格鎮被“邀請”登艦,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卡普嚐試了各種旁敲側擊,從“你這身道袍哪裏做的”到“你吃的什麽能長這麽大力氣”,都被殷長歌一句“山野之物,不足掛齒”給輕描淡寫地帶過。而心思縝密的戰國,則一直在觀察,在思考,試圖從殷長歌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中,分析出他的來曆與目的。
    然而,他失望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是一潭深淵,無論他如何窺探,都隻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報。
    就在戰國準備打破沉默,進行新一輪的試探時,殷長歌卻先一步動了。
    隻見他寬大的道袍袖口微微一拂,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道家的飄逸與自然。下一瞬,一張古樸的紫砂茶盤,一套溫潤如玉的白瓷茶具,以及一個仍在冒著嫋嫋熱氣的小巧銅爐,便憑空出現在了堅硬的鐵木桌麵上。
    這一手,再次讓卡普瞪大了眼睛,連嘴裏的仙貝都忘了嚼。
    戰國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縮。
    “空間能力?不對……沒有任何果實能力的波動……”他內心的驚駭,已是無以複加。這種憑空取物的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殷長歌對此視若無睹,他取出一小撮色澤翠綠、形如雀舌的茶葉,放入茶壺中。隨後,他提起銅爐,以一道清澈的水線,將恰到好處的沸水注入壺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會客室。
    那並非單純的茶香,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太古洪荒的草木生機。僅僅是聞到這股香氣,就讓因處理羅傑死後混亂局麵而心神疲憊的戰國,感到一陣神清氣爽,連日來的煩躁都平複了不少。
    卡普更是使勁嗅了嗅鼻子,一臉陶醉:“喔!好香!比老夫吃過的所有甜甜圈都香!”
    殷長歌將第一泡用於“醒茶”的茶水淋在茶盤上,隨後才再次注水,片刻後,為卡普與戰國各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湯清澈透亮,氤氳的霧氣中,仿佛有符文在生滅。
    “此茶名為‘清心’,兩位將軍,請。”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卡普早已等不及,端起茶杯便一飲而盡,燙得齜牙咧嘴,卻又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讚歎:“哈——!好喝!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輕了幾兩!”
    戰國則端起茶杯,細細品味。茶水入口,先是一絲微苦,隨即化作無盡的甘甜,順著喉嚨滑入腹中,一股溫潤的暖流瞬間擴散至四肢百骸。更讓他心驚的是,自己那因為常年思考、消耗過度的精神,竟在這杯茶的滋養下,恢複了一絲清明!
    這哪裏是茶?分明是某種仙丹妙藥!
    放下茶杯,戰國看向殷長歌的眼神,已經從單純的“警惕”,變成了極度的“凝重”。他知道,不能再用看待普通強者的眼光,來看待眼前這個男人了。
    “殷長歌道長。”戰國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你這樣的存在,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即將陷入巨大混亂的時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或者說,你所信奉的‘道’,與我們海軍所貫徹的‘正義’,是敵,是友?”
    這,才是他最核心的問題。
    殷長歌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輕抿一口,才不急不緩地答道:“戰國大將此言差矣。貧道以為,‘道’與‘正義’,並無友敵之分,隻因其並非同一物。”
    他放下茶杯,看向窗外那片無垠的大海,悠悠說道:“貧道之‘道’,講求‘道法自然’。何為自然?潮漲潮落,是為自然;四季更迭,是為自然。水流過低窪,便匯聚成湖泊;風吹過山崗,便呼嘯而過。強行讓水倒流,讓風靜止,便是違背自然,必遭其反噬。”
    他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落回戰國身上:“羅傑之死,開啟大海賊時代,看似是混亂之始,實則亦是‘自然’。此方世界,積弊已久,猶如一潭死水,羅傑不過是投入其中的一塊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浪潮本身並無善惡,它隻是將水底的汙泥與珍寶,一並翻了出來。海軍若隻想著如何平息浪潮,而非疏導洪流,淨化其源頭,最終,隻會被這股浪潮所吞沒。”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戰國的心上!
    淨化源頭?這片大海的“源頭”是什麽?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世界政府與天龍人嗎?這個道人,好大的膽子!
    卡普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但他聽懂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道士覺得光抓海賊是沒用的,這讓他深有同感。
    未等戰國反駁,殷長歌又繼續說道:“至於‘正義’,在貧道看來,也有內外之別。對外,懲戒凶頑,守護無辜,此為‘行俠仗義’,是‘術’。而對內,守護本心,明辨是非,不為外物所動,不為虛名所累,此為‘心之守護’,是‘道’。”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戰國的雙眼,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掙紮與矛盾:“戰國大將,你們海軍所守護的,究竟是寫在紙麵上的‘秩序’,還是千千萬萬民眾內心的‘安寧’?是為了維護‘正義’這個名號,還是為了守護那些渴望被正義所守護的人?”
    “當秩序與安寧相悖,當名號與人心相衝,你,又該如何抉擇?”
    一番話,字字誅心!
    這些問題,正是戰國多年來,午夜夢回時,不斷拷問自己的難題!海軍的正義,究竟是為了什麽?是為了維護天龍人那絕對的權威,還是為了保護像羅格鎮這樣無數的普通人?
    “你……”戰國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智慧與辯才,在這個神秘的道人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對方沒有與他爭辯“正義”的對錯,而是直接從根源上,剖析了“正義”的本質,讓他不得不直麵自己內心的矛盾。
    “哇哈哈哈哈!”
    一陣豪邁的大笑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卡普一拍大腿,站起身來,滿臉讚賞地看著殷長歌:“說得好!老夫雖然聽不太懂那些彎彎繞繞的,但‘守護人心’這句話,老夫喜歡!這比戰國你整天掛在嘴邊的‘絕對正義’,聽起來順耳多了!”
    他看向戰國的眼神帶著幾分戲謔:“怎麽樣,戰國?被說得沒話了吧?老夫就說,這家夥是個有趣的人!”
    戰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震動。他重新審視著殷長歌,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複雜。
    眼前這個男人,擁有著深不可測的實力,以及……足以動搖國本的、超然的智慧!
    殺了他?不行!光是那手化解卡普鐵拳的功夫,就說明他絕非易於之輩,真動起手來,這艘船,乃至這片海域,都不夠他折騰的。更何況,他對海軍並無明顯的敵意。
    放任他離去?更不行!這樣一個無法掌控的、充滿未知的存在,遊離在海軍的視線之外,對世界政府而言,是比一兩個“四皇”更可怕的潛在威脅。
    那麽……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智將”戰國的腦海中,悄然成形。
    既然不能為敵,又不能放任,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留在身邊!留在這海軍的權力中心——馬林梵多!將這最不穩定的因素,置於自己眼皮子底下,嚴密監視,細細研究。若是能將其“教化”,收為己用,那他超凡的智慧與力量,必將成為海軍,乃至世界政府最鋒利的一把劍!
    想到這裏,戰國原本凝重的表情,竟緩緩地舒展開來,甚至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老狐狸般的微笑。
    “殷長歌道長,你的智慧,令我大開眼界。”他緩緩說道,“既然道長是雲遊四方的方外之人,想必還沒有固定的居所吧?我海軍本部馬林梵多,地處偉大航路中心,風景優美,人文薈萃,是觀察世界風雲變幻的最佳地點。不知……道長可有興趣,前往盤桓些時日?”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是真心實意地在邀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
    殷長歌端起茶杯,氤氳的霧氣遮住了他嘴角的淡淡笑意。
    他知道,魚兒,上鉤了。
    “如此,便叨擾了。”他輕聲應道。
    軍艦,乘風破浪,向著那偉大航路的入口,向著那世界的中心,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