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龍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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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奇·d·龍的離去,便如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並非是簡單的行走,或是施展什麽高深的體術。當他那顆因殷長歌最後贈言而受到巨大衝擊的內心,重新歸於堅定時,他整個人仿佛便與這雨後的夜風融為了一體。一陣微風拂過庭院的角落,他那高大的、披著深綠色鬥篷的身影,便已如同一縷青煙,消散於無形,徹底消失在了截天武館的範圍之內。
    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在戰國那密布於馬林梵多各處的監視網絡中,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穿行在馬林梵多那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四周是海軍本部威嚴而肅殺的建築,頭頂是那象征著絕對正義與世界政府權威的巨大海鷗徽記。在過去,每當他潛入這樣的地方,心中都會充滿了冰冷的、足以凍結一切的殺意與憎惡。
    但今夜,他的心,卻出奇的平靜。
    平靜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波濤洶湧的思潮。
    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回放著今夜在截天武館內發生的一切。那盤看似平淡、實則每一步都蘊含著天地至理的棋局;那場關於“人之自由”與“我之自由”的深刻辯論;那振聾發聵的“水患之論”,以及,最後那句如同道之箴言般的“麥田之喻”。
    這些東西,如同一把把最鋒利的手術刀,將他過去那套“不破不立,以毀滅換新生”的革命理論,解剖得體無完膚。卻又在他那幾乎要崩塌的信念廢墟之上,為他點亮了一盞全新的、通往更高層次境界的指路明燈。
    他一直以為,革命,就是一場純粹的戰爭。一場正義與邪惡的戰爭,一場被壓迫者與壓迫者的戰爭。勝利,便是推翻世界政府,殺死所有的天龍人。
    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僅僅是革命的“表”。
    革命真正的“裏”,是戰爭結束之後,在那片焦土之上,該如何去“建設”一個全新的、不會重蹈覆轍的世界。
    “推翻之後,又將以何物,取而代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切莫要讓燎原的火焰,燒傷了你本想守護的那片麥田。”
    殷長歌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靈魂深處回響。
    他緩緩地停下腳步,抬頭望向了那輪皎潔的明月。清冷的月華,灑在他那張堅毅而又帶著幾分風霜的臉上,將他左臉那菱形的暗紅色刺青,映照得愈發神秘。
    “建設……”他喃喃自語,這個詞,在他的口中,第一次,擁有了比“革命”二字更加沉重的分量。
    是啊,毀滅,隻需要勇氣與力量。而建設,卻需要智慧、耐心、包容,以及……對人性那光明與黑暗兩麵,都具備最深刻理解的“道”。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卡普。那個看似粗枝大葉、隻懂得用拳頭解決問題的男人,他用一生所守護的,真的是那個腐朽的世界政府嗎?不,他守護的,是那些能在海軍的庇護下,安居樂業的、千千萬萬的“麥田”。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路飛。那個他從未盡過一天父親責任,卻寄托了他所有關於“自由”期望的孩子。他希望路飛能成為這片大海上最自由的人,但那份自由,若無秩序的約束,最終,又會走向何方?
    一直以來,他都堅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並為父親的不理解而感到痛苦,為兒子的未來而感到擔憂。但今夜,他似乎,有那麽一點點,開始理解他們了。
    “道,無高下之分,隻有選擇之別。”
    殷長歌的話,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龍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他知道,今夜的這場會麵,並不會改變他“推翻世界政府”的最終目標。天龍人這群盤踞在世界根部的蛀蟲,必須被清除,這腐朽入骨的舊秩序,必須被打破。這一點,絕不會有任何動搖。
    但是,這場會麵,卻從根本上,改變了他對於“革命之後”的認知。
    他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毀滅者”,他必須開始思考,如何成為一個“守護者”與“建設者”。革命的火焰,必須被掌控,必須被引導,它的最終目的,不應是將一切都燒成灰燼,而應是燒去那些毒草與荊棘之後,為那片麥田,帶來更溫暖的陽光,與更肥沃的土壤。
    那顆由殷長歌親手種下的、關於“革命之後”的種子,在這一刻,於他那顆堅如磐石的革命之心中,悄然地,生根,發芽。
    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眼神中的迷茫與掙紮,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沉,更加堅定,也更加……清醒的意誌。
    他知道,自己未來的道路,將會比之前想象的,還要艱難百倍。但他,卻看到了真正的、通往光明的方向。
    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常人無法察覺的疾風,瞬間越過了馬林梵多的海岸線,消失在了那片波瀾壯闊的、被月光所籠罩的無垠大海之上。
    ……
    截天武館,庭院之內。
    殷長歌靜靜地收拾著石桌上那盤早已終局的棋子。他將黑白分明的棋子,一顆顆地,撿回古樸的棋盒之中,動作不急不緩,充滿了道韻天成的和諧。
    一旁的羅賓,早已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她看著師尊那平靜如常的側臉,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崇敬。她知道,自己今夜,親眼見證了一場足以改變世界曆史的、偉大的思想交鋒。
    “師尊。”她輕聲開口,打破了寧靜,“您認為……他,聽進去了嗎?”
    殷長歌將最後一顆棋子放入盒中,蓋上了盒蓋。他抬起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唇邊,緩緩勾起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貧道此番與他論道,並非是為了‘說服’他,亦非‘改變’他。”他的聲音,悠遠而又平靜,“此方世界,自有其運行的‘天道’與‘人道’。革命之火的燃起,便是‘人道’洪流的必然。貧道所做的,不過是順應這股洪流,於那最關鍵的節點,輕輕地,為它梳理了一下河道,讓它不至於因泛濫,而淹沒了兩岸本不該被淹沒的生靈罷了。”
    “至於他聽進去了多少,能做到多少,那便是他自己的‘道’,他自己的‘修行’了。”
    他頓了頓,感受著今夜這場論道之後,自己那愈發圓融通透、對“人道”與“天命”有了更深一層領悟的道心,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表情。
    “於貧道而言,今夜這場茶會,收獲,亦是頗豐。”
    這,便是他的“紅塵煉心”。於觀人之中,見自己。於論道之中,印己道。
    月華如水,靜靜地流淌。
    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夜談,就此,畫上了一個寧靜的句號。但所有人都知道,從今夜起,這片大海的未來,已經駛向了一條全新的、無人能夠預測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