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或背著、或提著簡陋的行李，沉默而有序地走出車廂，在站台上排成一列縱隊。他們神情麻木，眼神無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周秉昆和劉偉一同走上前去。“總共二十三人，唉，柳河那邊條件有限，可比不上省城啊……”劉偉仍在絮絮叨叨，“那幾個麻袋，都是這些人死活要帶著的書本之類的東西，他們當成命根子一樣，不讓他們拿，他們就尋死覓活的，哎，他們的思想還得好好改造……”
    “排好隊，念到名字的過來按手印，然後上車！”後勤部的小張扯著嗓子大聲喊道，他與另外兩名幹事負責點清人數，維持現場秩序。
    “報告，同誌，那個……”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突然走出隊伍，指著地上的幾個麻袋，小心翼翼地小聲說道，“那是我們的大件行李，能不能讓我們幾個人抬上車？”
    “丟不了，先點名！”小張看了一眼麻袋，掂量著份量可不輕。
    “趙啟銘！”
    “在。”隊伍中，一位頭發斑白、拄著拐杖的老人顫抖著回應。他的棉鞋破了洞，腳趾露在外麵，凍瘡處流著黃水，每挪動一步都顯得極為艱難。
    小張走上前，上下打量著這位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人，問道：“你是趙啟銘？”
    “是。”老人的回答有氣無力，不知是因為嚴寒，還是饑餓所致。
    “動作快點，這天寒地凍的！”不遠處的周秉昆皺著眉頭催促道。他又對著旁邊警戒的保衛幹事喊道：“去幾個人，把那幾個麻袋抬到車上去。”
    “是！”兩名保衛幹事迅速響應，動作幹淨利落地抬起一個麻袋，往車上搬運。總共三個大麻袋，雖然份量沉重，但保衛幹事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沒過多久便全部搬運完畢。
    點名工作順利完成，小張拿著名單向周秉昆匯報。周秉昆點頭示意，隨後從劉偉手中接過文件，簽下自己的名字，再遞回給劉偉，說道：“劉主任，這次交接就算完成了。謝謝你們”
    劉偉長舒一口氣，說道：“那好，我們的任務也算圓滿完成，等下還得搭乘這趟火車回去，就此別過。”
    周秉昆從一個後勤幹事手中接過一兜東西，裏麵有香煙，罐頭，還有白麵饅頭之類的，笑嗬嗬的遞給柳河劉偉手中，“這些路上吃，也算我們一點心意。”
    “哎呦，謝謝！”劉偉大喜，這兜東西沒十幾塊錢票可拿不下來，自然高興異帶。
    在感謝聲中，柳河幹校的劉主任拿過回執單，帶著一同從火車上下來的同事，匆匆離開了。
    周秉昆轉過身，望向這群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他們蓬頭垢麵，在風雪中身形搖晃，讓人不禁心生憐憫。他們的行李少得可憐，不是破紙箱，就是舊背包，甚至還有用草繩捆紮的棉被。周秉昆心中一陣酸澀，擺了擺手，說道：“快點上車吧。”
    眾人的動作加快，二十三個人在引導下朝著搭了棚子的拖拉機走去。那位跛腿的老者，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搪瓷缸，另一隻手死死抓著一個褪色的帆布包，艱難地挪動著腳步。
    每走一步，受傷流膿的腳便傳來一陣劇痛，可他依然咬牙堅持。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穿著補丁棉襖的中年婦女，她的頭發結成了氈片，背上背著一床捆紮好的薄單被。她滿臉擔憂地看著前麵的老者，小聲問道：“趙教授，您沒事吧？”
    “沒事，北機廠幹校的條件應該比柳河幹校好，人也不是那麽凶，隻希望他們能把麻袋裏的書本還給我們。”跛腳的趙啟銘此刻心裏隻惦記著那幾麻袋的書籍，那可是他們這群人拚死保護下來的心血。
    “那幾個麻袋就放在拖拉機車廂裏，我看到了，等下我們也會坐上去的。”婦女安慰道。
    果然，趙啟銘在兩名後勤幹事的攙扶下上了車，一眼便看到三個麻袋穩穩地立在車廂中。他如釋重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一股溫暖撲麵而來。原來，拖拉機的後車廂棚子裏，正燒著一爐炭火，使得車廂內的溫度比外麵高出不少。
    先上車的人熱情地將趙啟銘拉到前麵坐下，感慨道：“北機廠還是把我們當人看的。不像柳河那邊，昨天光抬著書籍到火車站都把人累得半死。”
    “這裏還有人開車接我們過去，在火車上麵時，我還擔心，夜晚如果再趕路，怕是會累死幾個人”有人也接口，聲音中透著後怕。
    “小聲點……”
    這些人，皆是江遼省各領域的高級知識分子與專家。曾經，他們意氣風發，在科研領域綻放光芒，是眾人敬仰的天之驕子。
    然而如今，卻仿佛被生活無情地抽去了脊梁。長期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們滿手都是厚厚的老繭與皸裂的口子，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有的人走路一瘸一拐，那是在幹校勞動改造時留下的傷痛。此刻，這些知識分子們顯得格外拘謹，似乎生怕一個不經意間，又會犯下什麽過錯，隻能通過小聲交談或者眼神交流來溝通。
    待所有改造人員都上了車，兩輛拖拉機的後車廂被擠得滿滿當當。三名後勤幹事爬上了駕駛室，周秉昆則帶著保衛幹事們分別坐到了奔馳微卡的駕駛室和後車廂裏。
    車隊緩緩啟動，在風雪中駛向這群苦難的人們未知卻又充滿希望的北機廠……。
    車隊在風雪中緩緩前行，終於抵達了北機廠。這時的北機廠，除了夜班的車間燈火通明，辦公區域隻剩幾盞孤寂的路燈亮著。車子進廠後沒停，一直朝廠區北麵前進，拐了幾個彎之後，進了一個大鐵門才停了下來。幾盞雪亮的大白熾燈，將停車大坪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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