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 年 4 月 20 日，上午 10 點，吉春市的空氣仿佛都被一種肅穆而緊張的氛圍所籠罩。這座城市即將對一批死刑犯執行槍決。
    早在前段時間，全市各主要街道的公告欄就已貼出了判決布告。那些布告就像一張張嚴肅的宣告書，甚至在一些沒有公告欄卻熱鬧非凡的地方，也都張貼著。隻有這種判決死刑的布告，才會如此四處張貼，向全城宣告著法律的威嚴。
    一張布告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好幾個甚至十數個被判死刑的犯人姓名和罪狀。那一個個名字上麵，鮮紅如血的大“x”，像是一雙雙瞪大的眼睛，看得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栗。
    這次五一節前處決一批犯人，意在起到強大的震懾效果。此番一共判決了十一名死刑犯，判決布告用了整整兩張大白紙才寫滿，那一個個醒目的大紅“x”，在陽光的映照下，極為震撼人心。
    這十一名死刑犯中，有六名犯下殺人重罪，一名是屢教不改、行徑惡劣的流氓犯，一名是縱火罪犯，還有三名組織投機倒把犯。
    監獄的鐵門外，早已圍滿了前來觀看這特殊場麵的市民。這種場景，對不少人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有人純粹是來看熱鬧，也有人是來送熟悉的人最後一程。人群中，就有肖國慶和孫趕超，他們與死刑犯之一的塗自強相識。
    當死刑犯們腳步沉重地走出鐵門，依次被押上卡車時，肖國慶突然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公安同誌，我能給他倒杯送行酒嗎？”隻見他一手高高舉著一瓶二鍋頭，一手指向塗自強。
    他這一聲喊得突兀，瞬間讓原本嘈雜的場麵安靜了下來。孫趕超也趕忙舉起手中裝著一盤紅燒肉的籃子。
    一名公安臉色陰沉，眼神如鷹般銳利地看向肖國慶和孫趕超。他倆人身邊的群眾見狀，忙不迭地往旁邊挪開，生怕受到牽連。
    “你們和他什麽關係？”那公安顯然是個頭頭，腰間明晃晃地插著手槍，帶著另一名公安徑直朝兩人走來，臉上寒霜密布。
    “塗自強和我們是多年的鄰居，還曾在木材廠共事過一段時間，臨別時送上三杯酒，這不為過吧？”孫趕超趕忙解釋，語氣中帶著一絲暗然。
    此時，公安已走到兩人身邊，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們：“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是北機廠木材加工廠的幹部。”肖國慶鎮定自若，絲毫沒有露怯，“這算人道主義關懷吧。”這句話還是周秉昆特意教給他倆的。
    他們身上的工作服，算是給兩人的身份做了最好的證明。左胸口那“北機廠”三個字，十分惹眼。那公安的麵色這才緩和了一些，轉身回望了塗自強一眼，說道：“該講的人道主義還是要講的。”說著，他朝身邊的公安使了個眼色。
    另一名公安走上前，將肖國慶手中的酒和孫趕超手中的籃子接了下來。
    塗自強原本木然的臉上，此刻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他緩緩轉過身，朝著肖國慶和孫趕超的方向，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由於雙手被綁縛在背後，他隻能以頭愴地。在押送公安的攙扶下，他艱難地直起身，口中大喊道：“謝謝你們！”
    這次，他和水自流、駱士賓算是趕上了嚴打，被從重從嚴判決。那名字上鮮紅的大“x”，讓他們深切體會到了專政的嚴酷無情。能在臨刑前喝上朋友送來的三杯酒，吃上一口肉，對他來說，也算是在這最後時刻，保留了一點顏麵。
    麵色複雜的肖國慶和孫趕超，看著塗自強喝了三杯酒、吃了一口紅燒肉後，被押上了車。
    公安幹部大手一揮，高聲下令：“發車！”
    車輛剛一啟動，肖國慶立刻跳上孫趕超騎著的自行車後座，緊緊跟上了載著死刑犯卡車的一側，一路跟到了行刑地點。
    吉春市對死刑犯執行槍決的地點，一直在鬆花江邊的一處沙灘邊上。這裏地勢較高，無論江水如何漲潮，都無法將其完全淹沒，且距離市區並不遠。
    當載著犯人的卡車抵達時，那地方早已人山人海。圍觀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如潮水般朝著刑車湧動而去。若不是有公安在一旁竭力維持秩序，恐怕連道路都會被堵得水泄不通。
    胸前橫槍的公安，不停地厲聲吆喝著：“後退！誰敢再擠！”聲音在江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當車輛穩穩停在灘頭，犯人被一個一個往下押解時，人群中的聲音再次喧嘩起來。
    “你看第二個，那就是殺人犯，就住 xx 街道的，從小就蠻橫無理，政府可不會縱容這種人。”
    “那是水自流，以前他可威風了，手下管著好幾十號人呢。”
    “塗自強在第五個，他在工廠上班的時候就喜歡偷奸耍滑……我當然知道，我和他以前都在木材廠上班。”
    “駱士賓可凶了，槍斃了他，那是罪有應得……”
    “看，看呐，全跪下了，公安在驗名證身呢。”
    忽然，響亮的口號聲響起，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江邊的風聲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肅穆，愈發猛烈地刮著。
    口號過後，槍聲齊響。十一名執行槍決的公安同時開槍，那聲音震耳欲聾，在江麵上回蕩，令人驚心動魄。
    肅靜之際，慢慢又有細微的聲音開始嘈雜起來。有人小聲嘟囔著：“看，看，拿釺子出來了，怕是要用釺從槍眼裏捅進去攪幾下喲。”
    人群中，有膽小的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甚至有人直接被嚇得暈了過去……
    “走吧，給強子幾口酒，也算為他在黃泉路上壯膽。哎，可惜了，跟著那些混子，哪能有好下場。”肖國慶神色黯然，拍拍孫趕超的肩膀，一臉唏噓。
    孫趕超默默遞了根煙給肖國慶，十分認同他的話：“塗自強和那些混子攪在一起，驕橫得不成樣子，這算是自食惡果。隻是苦了他那個懷了孕的媳婦。”
    “哎……”兩人同時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這歎息聲伴隨著江岸邊呼嘯的狂風，漸漸飄散在天際間。卷起的風沙，也如無情的浪潮，朝著岸邊的人群橫掃過去。
    也就在這同一天，滿麵愁容的鹿來娣，在街道工作人員的陪伴下，走進了醫院。她腳步遲緩，仿佛即將行刑的犯人一般，艱難地挪進了流產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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