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冬雨夾著冰粒子，如密集的鼓點，狠狠敲打著岩壁，發出清脆而又雜亂的聲響，天氣猛然惡劣起來。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卷入它的肆虐之中。瀼進洞裏的風有點肆無忌憚起來，周蓉忙指揮著馮化成帶著男知青用木板將洞口封一下，他們今天還得在這舉行篝火盛宴呢。
    洞內，篝火正熊熊燃燒，躍動的光影在洞壁上投下斑駁且扭曲的暗影，好似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
    碗裏的肉臊子麵泛著誘人的油光，鮮嫩的五花肉被精心切成丁狀，在鍋中燉煮後，滲出的油脂漂浮在湯麵上，與蔥薑蒜的辛香完美融合，在這潮濕的空氣中肆意蒸騰，撩撥著眾人的味蕾。
    周蓉雙手捧著他那隻精致的專屬釉麵瓷碗，微微低頭，小口抿著麵湯，長長的睫毛在搖曳的火光中忽閃忽閃，她輕輕說道：“這湯頭倒是鮮亮。”
    聲音輕柔，仿佛生怕驚擾了這山洞內難得的溫馨氛圍。
    鄭梧桐可沒有周蓉這般優雅，他的竹筷在碗底刮出刺耳的聲響，隨後猛地仰頭，將最後的麵湯一股腦兒灌進喉嚨，喉結快速滾動間，濺出的湯汁在他那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洇開一朵朵油花。
    他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晃著見底的粗陶碗，站起身來，一邊朝麵鍋走去，一邊興奮地喊道：“周蓉姐，這肉臊子麵真好吃唄！”
    那麵鍋裏，可有足足五斤精白麵擀成的麵條，足夠煮好幾鍋，還有一大盆油光發亮的肉臊子，今天他們總算能敞開肚皮吃個痛快。
    這時，石虹突然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半截麵條從她指縫間滑落。秦海蓮趕忙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關切地說道：“慢些吃，又沒人搶。”
    石虹漲紅著臉，急忙把掉在膝蓋上的麵條撿起來，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
    篝火的光芒照亮了她手背上枯瘦如柴且青筋畢露的皮膚，那是下鄉一年多在艱苦環境下勞作留下的痕跡。
    馮化成握著竹筷的手微微發顫，他有意無意瞥見旁邊的知青常知貴，他已第三次添滿的麵碗。
    常知貴從吃麵開始就沒抬過頭，那如雷般的吸溜聲，好似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刮著馮化成的耳膜。
    五斤白麵在案板上逐漸消失的畫麵，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耳邊回響起他們講述“醒麵要三揉三餳”時飛揚的眉梢，這一切都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馮老師要不要我再給你盛一碗來？”蔣英雲站起身來，準備去給馮化成再盛一碗麵，轉過頭時，卻看見了馮化成的麵碗早已空空如也，竹筷正無意識地在碗底劃出一道道淩亂的刻痕。
    “哦，哦，我飽了。”馮化成確實已有八分飽了，他先前不僅吃了兩大碗肉臊子麵，還吃了個烤熟的二合麵饅頭。
    “我這還有大半碗吃不完了，化成，你幫我消滅它。”周蓉說著，便將手中的麵碗遞了過來，這已經是她的第二碗，可才吃了幾口，就覺得飽了，實在是吃不下了。
    蔣英雲微微一笑，轉身去打麵條、舀肉臊子，嘴裏嘟囔著：“我才吃了兩碗，肚子才半飽呢，應該還能再吃兩碗。”
    不一會兒，五個知青將所有麵條吃得一幹二淨，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神情。
    鄭梧桐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靠在洞壁上，長舒一口氣：“哎呀，好久沒吃得這麽痛快了，這肉臊子麵，真是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石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眼睛亮晶晶地說：“是啊，今天可真是開了葷，這些白麵，在我們知青點，那可是過年都難得一見。”
    秦海蓮也點頭附和：“多虧了周蓉姐和馮老師，讓我們能吃上這麽一頓好的。”
    常知貴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說：“這滋味，估計能讓我回味好幾個月。”
    蔣英雲笑著說：“可不是嘛，今天真是太滿足了。也隻有周蓉姐才如此大方，不像其他村的知青，每次去玩兒，還得自帶幹糧，小氣巴拉的，不像革命同誌。”
    周蓉大氣手一揮“這不算啥，我到你們知青點，你們也拿出最好的，我肯定不能小氣。”
    隨後，他們圍坐在篝火旁，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向周蓉和馮化成訴說著在鄉下插隊的困苦生活。
    鄭梧桐皺著眉頭，無奈地說：“你們是不知道，我們在知青點，吃的都是些啥。每天不是玉米紅薯，就是野菜團子，能吃上頓二合麵饅頭，那都跟過年似的。”
    石虹也苦著臉說：“是啊，勞動強度還大得很。每天天不亮就得跟著村民下地幹活，一直幹到天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秦海蓮歎了口氣：“而且，要是幹活不積極，還會被村幹部說，工分也拿得少，口糧就更不夠吃了。”
    常知貴接著說：“到了冬天，那日子才叫難熬。雖說屋裏漏風的地方都堵上，但也不保暖，晚上睡覺蓋著那點薄被子，凍得人直哆嗦。”
    蔣英雲也附和道：“是啊，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周蓉聽著，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同情：“你們也太不容易了，沒想到你們在知青點的日子這麽苦。”
    馮化成低垂著頭，心裏在冷哼，他這些年是嚐盡人間冷暖，他們這些知青的日子算不得苦，隻是和城裏有落差而已。
    隨著大家閑聊的話題越來越廣，眾人興致越發高漲。
    篝火嗶剝炸開火星時，常知貴正充滿激情地背誦《西去列車的窗口》。青年人的嗓音裹著北風般的銳氣，在山洞內回蕩，氣勢壓得洞外風雨似乎小了許多。
    周蓉裹著一件呢子大衣，眼眸映著火光，神情激動地說：“要我說，詩歌就該像鋼水般滾燙，充滿力量，能鼓舞人心！”
    馮化成盯著那大衣下擺的泥點，聽著周蓉和那五個知青意氣風發地討論文學、討論詩歌，隻覺得心煩意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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