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黔省山區，前段日子天氣如同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寒潮冷不丁地襲來，冰雨也跟著湊熱鬧，將整個山區裹進一片濕冷之中。
    可就在周蓉打算前往三線小鎮的這天，氣溫又恢複了正常，陡然上升，體感溫度約莫能有十多度。
    清晨的陽光像是被篩子濾過，稀稀拉拉地灑落在山間，給這片飽受風雨的大地染上一層淡淡的金黃，卻又難以驅散那深入骨髓的濕冷餘韻。
    周蓉簡單對付了幾口吃食，便挑起空竹籮筐，從山洞中走了出來。出村的時候，她撞見了十來個同樣要去小鎮的村裏大媽小媳婦們。
    她們瞧見周蓉，臉上立刻綻開質樸的笑容，熱情地跟她打起招呼，周蓉可是老師，這值得她們尊重。
    她們的笑容就像山間綻放的野花，雖不嬌豔，卻透著滿滿的真誠。
    前往小鎮的鄉民大多是家庭婦女，她們肩上挑著的籮筐沉甸甸的，裝滿了自家辛勤采摘的山菌、精心晾曬的草藥，或是親手編製的竹器。
    這些山貨，是她們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也是她們生活的希望。盡管擔子沉重，可她們的步伐依舊輕盈，仿佛腳底生風，在蜿蜒曲折的山間小道上如履平地，周蓉挑著空籮筐，都得緊趕慢趕才能勉強跟上。
    一行人來到一處山腰，大家決定稍作休息。這時，一個嗓門大的婦女扯著嗓子，朝著人群中的另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喊道：“大山媳婦，唱個歌來解解乏！”
    話音剛落，另外幾個婦女也跟著起哄，一時間，山腰上充滿了歡快的叫嚷聲。
    周蓉也滿懷期待地將目光投向大山媳婦，早就聽聞大山媳婦是金壩村的金嗓子，唱起山歌來那叫一個婉轉動聽。
    大山媳婦在眾人的起哄下，也不矯情，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清了清嗓子，便亮開歌喉唱了起來。她的歌聲清脆嘹亮，如同山間清泉，叮叮咚咚地在山穀間流淌回蕩：
    “對門白坡對白坡，無絲無縫又隔河。
    哥拿銀錘金鑽子，搭橋修路來會合。
    對門白岩對白岩，無絲無縫無路來。
    妹拿銀錘金鑽子，搭橋修路等哥來。”
    這山歌的旋律悠揚婉轉，歌詞質樸無華，卻滿含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大山媳婦唱到激昂處，眼神中閃爍著熠熠光芒，雙手也不由自主地隨著節奏擺動起來，仿佛要把心中對生活的熱愛與期盼，通過歌聲和肢體語言一股腦兒地宣泄出來。
    其他婦女們也被這歌聲感染，紛紛跟著輕輕晃動身體，有的還輕聲附和著，一時間，整個山腰都沉浸在這美妙的歌聲之中。
    在這艱苦的歲月裏，這歌聲就像一抹溫暖的陽光，穿透陰霾，驅散了勞作的疲憊，讓大家暫時忘卻了生活的艱辛，盡情享受這片刻的歡愉，生活從來就是苦中作樂。
    上午十點左右，眾人終於抵達小鎮。周蓉與鄉民們揮手道別後，便輕車熟路地朝著車站裝卸工人的宿舍區域走去。
    在進車站門口時，她將空籮筐寄放在門衛處，她在這也挺熟的，進站後，她身姿輕盈，步伐優雅，一路上引得周圍的工人頻頻側目。那些認識她的工人，不禁小聲感歎起來。
    “嘿，你瞧瞧，那不是馮化成的媳婦嘛，長得可真俊呐！”一個年輕的工人眼睛瞪得老大，滿臉羨慕地說道。
    “可不是嘛，馮化成這家夥，真是走了大運了！一個黑五類勞改分子，居然能娶到這麽個如花似玉，還根紅苗正的知青，這不是逆天改命嘛！”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工人也跟著附和，眼中滿是嫉妒。
    “是啊，你看人家這氣質，跟咱們這些糙漢子媳婦就是不一樣，馮化成可真是好福氣。”又一個工人搖頭晃腦地感歎著。
    “那馮化成別看是黑五類，聽說以前可是大知識分子，還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以前批鬥時，不是說他是文化遺毒嗎……”
    周蓉自然沒有聽到這些議論，她徑直來到馮化成宿舍，正巧碰上他的工友從裏麵出來。
    工友瞧見周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道：“喲，老馮媳婦來了，馮化成一大早就去醫院檢查身體了。”
    周蓉趕忙道謝，便返身朝著小鎮醫院趕去。
    當周蓉趕到小鎮醫院時，恰好看見馮化成從醫院門口出來。馮化成一眼就瞧見了她，心中先是“咯噔”一下，但很快便恢複鎮定，心想她果然來了，自己早有預料。家裏細糧葷菜前幾天全造光了，她可不是虧嘴的人。
    周蓉滿臉關切，幾步就衝到馮化成麵前，焦急地問道：“化成，你咋樣了？身體到底怎麽了？”
    馮化成不動聲色地將她拉到醫院的一個角落裏，一臉虛弱地遞出病例本，說道：“蓉兒，我這段時間啊，難受得不行，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頭暈得厲害，心還老是慌慌的，四肢發軟，關節也疼得鑽心，這不，一大早就來醫院了。醫生說我這是營養不良引起的並發症，身體裏缺少維生素和礦物質。”
    周蓉心疼地看著馮化成，隻見他麵色蒼白如紙，眼神中透著深深的疲憊，整個人看上去有氣無力的，病懨懨的模樣讓人心疼不已。她趕忙掃了眼病曆本，上麵的診斷跟馮化成說的差不多，不由得更加擔心起來。
    “那醫生說怎麽治療啊？”周蓉焦急地問道，眼中滿是憂慮。
    馮化成揚了揚手裏的小袋子，回答道：“醫生給開了些維生素片和礦物質補充劑。知道我在車站幹裝卸，又給開了幾副補氣養血的中藥方子。”
    說著，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維生素和礦物質補充劑我買了，可中藥方子還沒去抓呢。方子裏有好幾種名貴的中藥，像人參、鹿茸、黨參、當歸、黃芪之類的，每一副差不多得四五塊錢。而且這些藥材在咱這兒太稀罕了，都得訂購，所以暫時就沒買。”
    周蓉聽後，想都沒想，急忙從身上掏出僅有的二十多元錢票，一股腦兒地塞到馮化成手裏，著急地說道：“那怎麽行，身體可不能耽擱，你趕緊去醫院訂購幾副中藥，一定要把身體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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