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幾個月來身體休養得好，周誌剛強忍著內心的驚濤駭浪，穩住了心神，否則，此刻他恐怕早已受不了這刺激暈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他的內心已然是在崩潰的邊緣。
    周誌剛的腦海中，此刻如放映幻燈片一般，不斷閃過種種可怕的畫麵。他仿佛看到整個周家都因周蓉的事而墜入無盡的深淵，那個他最為心心念念的女兒，似乎已注定萬劫不複，要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牢底坐穿。
    至於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女婿，他此刻滿心怨憤，實在懶得去管他的死活。
    可讓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以前多麽乖巧懂事的女兒，在插隊知青的生活竟然如此奢靡。
    僅僅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她就花去了一千四五百元錢票。自己在工地累死累活，省吃儉用，每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可女兒呢，不僅頓頓吃著細糧，還有肉蛋相伴，竟還有臉寫信給自己哭窮，這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
    他越想越覺得絕望，大兒子周秉義肯定會因為此事受到牽連。在這個講究出身和政治清白的年代，被部隊掃地出門恐怕都算是輕的處罰了。
    而大兒媳本身就是黑五類家屬，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未來的日子怕是舉步維艱。
    相對而言，或許隻有老伴受到的影響最小，畢竟鄉裏鄉親的，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最多也就是被拉去批鬥一次。
    可老伴那本就不算硬朗的身體，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折騰嗎？想到這裏，周誌剛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疼痛難忍。
    就在他沉浸在這無盡的胡思亂想之中時，龔處長輕輕地將那份沉甸甸的調查報告收了回去，臉上露出一絲看似關切的神情，開口安慰他道：
    “周師傅，你也別太過於擔心，事情還沒到你想象中那麽糟糕的地步。上麵有人幫你們說了話的，所以這份調查報告就被壓了下來。要不然，今天來的可就是審查委員會。”
    聽到這話，周誌剛原本黯淡如死灰的眼睛瞬間一亮，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曾經和女兒走得很近的蔡曉光的身影。
    一時間，他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蔡曉光可能出手相助的感激，又有著對女兒複雜情感的糾結。
    龔處長似乎並未察覺到周誌剛內心的波瀾，自顧自地繼續講述著：“周蓉的事情雖然暫時壓下去了，但畢竟影響還是存在的。
    她在黔省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所以省知青辦把她調到了江遼邊境插隊，那裏條件更艱苦，也算給她一點苦頭吃。
    你的其他家人呢，也隻是通報了情況，相應地受到了一些輕微處罰。而你這邊，暫時也不能回吉春。在這種情況下，一動不如一靜啊。”
    聽到這裏，周誌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順著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頰滾滾而下。此刻的他，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無奈，哪還敢再提調回吉遼的條件。
    他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裏，最終隻是化作了一聲沉重而又無奈的歎息。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剩下他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渺小與無助。
    龔處長和革委會幹部臨走前，神色嚴肅地單獨對周誌剛說道：“老周，以後沒啥事盡量別出這個倉庫。要是真有什麽事必須出去，記得打報告，會有人陪你一同出去的。你也知道現在這情況，別讓我們難做啊……”
    龔處長的語氣雖平和，但話語中的命令意味卻不容置疑。
    周誌剛微微點頭，嘴唇囁嚅著，卻終究沒說出什麽話來。他目送著兩位幹部的身影漸漸遠去，那背影仿佛帶著千斤重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等幹部們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周誌剛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精氣神，整個人瞬間癱軟下來。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回宿舍。回到宿舍，周誌剛緩緩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他不怕吃苦受累，這些年在工地，什麽樣的艱難困苦他沒經曆過？可周蓉的所作所為，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他的心窩，讓他徹底破防。
    他隻覺得心髒一陣陣地抽痛，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狠狠地攥緊他的心髒。
    過了許久，周誌剛才漸漸回過神來。他深知，日子還得繼續，這個家也還需要他來支撐。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內心的痛苦，拿起紙筆，準備給大兒子周秉義和吉春的老伴寫信。
    他先給在建設兵團師部的大兒子寫信，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仿佛每一筆每一劃都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秉義啊……”
    他輕聲呢喃著，那些想說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猶豫片刻後，他寫道：“兒子，爸爸一切都好，你在兵團也要好好工作，聽領導的話。我這裏情況，不用擔心，隻是暫時可能回不去了，你要多照顧你媽……”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再說女兒周蓉的事，他肯定知道，再說就更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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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老伴李素華寫信時，周誌剛的筆觸變得更加溫柔：“素華，上次寫信說想回吉春，可這邊又有艱巨任務，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你自己保重身體，我每個月的工資會全部寄回來，你和冬梅在夥食上別虧待自己。家裏就靠你多操心了……”信的末尾，他提到了小兒子周秉昆：“秉昆從小就不聽話，你要嚴加管教，千萬別讓他犯錯誤，要不然會影響家裏其他人的前程……”
    寫完信，周誌剛將信紙仔細地折好，放進信封，仿佛這樣就能把所有的擔憂和牽掛都封在裏麵。
    太陽西斜，北機廠職工宿舍中的周秉昆，他靜靜地看完信，然後輕輕將信放在桌上。
    對於父親信中對自己的評價，他心中並無太多波瀾。人心目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不過也無所謂。
    周誌剛的近況他都有所了解，在他看來，父親待在山區工地倉庫，隻要不受罪就好，至於孝道，初一十五就好。
    周秉昆將信收好，這時，鄭娟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秉昆，吃飯啦！”
    周秉昆應了一聲，起身走向廚房。一進廚房，熱氣裹挾著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讓他原本有些沉悶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鄭娟正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菜從爐灶前轉過身來，看到周秉昆，她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今天做了你愛吃的土豆燒牛肉，快嚐嚐。”
    周秉昆看著鄭娟，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走過去接過盤子，說道：“辛苦你了，娟。”兩人一起將飯菜端到桌上，相對而坐。
    吃飯間，鄭娟察覺到周秉昆似乎有心事，便住他碗裏夾著好菜：“秉昆，吃吧”
    她沒有我他討論信裏的事，他廠裏的事已經夠忙的，多問徒增煩惱。
    周秉昆微微一笑，：“還是娟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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