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門江自貿區，管委會辦公大樓，頂層大會議室。
    墨綠色的厚重窗簾隔絕了五月末稀薄的陽光，隻留會議桌上方的枝形吊燈投下慘白的光圈，將巨大的橡木桌麵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審判台。
    空氣裏彌漫著上等煙草的辛辣、未散盡的硝煙味，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針鋒相對的張力。
    長桌兩側，壁壘森嚴。
    周秉昆端坐主位，深藍色的中山裝熨燙得一絲不苟，襯得他麵容更加冷峻如鐵。
    連日鏖戰的疲憊，沒有掩蓋他此刻的興奮，麵無表情，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銳利、沉靜。
    他身後，蔡曉光神色肅穆，王副部長眉頭緊鎖，而剛從前線下來的李振彪團長，深藍色的保安團製服上還帶著未曾洗淨的油汙和暗褐色的血漬，臉頰上一道新鮮的擦傷在燈光下格外刺目，他雙手抱胸，目光如電掃視著對麵。
    桌上攤開的巨大軍用地圖上，烏蘇裏江以東的區域被粗重的紅筆醒目地圈出，幾份文件如同攤開的戰利品，壓在毛熊國代表團的俄文文件上方。
    對麵，格列斯夫和德米特裏並排坐著，維持著大國代表的體麵，但緊繃的表情和微微上揚的眉角，泄露了內心的矛盾。
    他們身後，坐著幾位麵色嚴霜、身著深色呢料西裝的隨行官，外交部遠東司副司長伊戈爾·謝苗諾夫，
    國防部特別代表瓦西裏·彼得連科vasiy petrenko）上校，
    以及一位眼神陰鷙、來自內務部的安德森·波波夫andrei popov）少將。
    他們帶來的幾份蓋著鮮紅印章的俄文文件，像幾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桌角。
    “周秉昆同誌，”格列斯夫清了清幹澀的嗓子，聲音努力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
    “首先，我們代表國內，對近期在租約區附近發生的……不幸武裝摩擦事件，深表遺憾。”
    他刻意避開了“戰爭”或“入侵”的字眼。“經過最高層緊急而慎重的磋商，我們再次確認，之前簽訂的《圖門江自由港區租約》依然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神聖不可侵犯。
    貴方在租約區內的行政管理權，我方予以充分的尊重和……承認。”
    他停頓下來，目光在周秉昆毫無波瀾的臉上逡巡，試圖捕捉一絲鬆動，卻隻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冷寂。
    他咽了口唾沫，拋出了核心要求：“基於此共識，為盡快恢複地區和平與互信，避免事態進一步滑向深淵，我方懇請貴方能立即采取以下建設性步驟：
    第一，貴方英勇的安保部隊應立刻撤出烏蘇裏江以東所有區域，退回至租約區原定邊界線，即‘黑瞎子嶺’分水嶺以南。那裏才是協議賦予貴方的合法空間。
    第二，無條件釋放所有被貴方扣留的我方官兵，保障其人道待遇。
    第三，歸還所有在此次……摩擦中被貴方繳獲的屬於我方的武器裝備和軍事車輛。
    最後我方會追責挑起事端的單位和個人，對貴部一個交待……。”
    話音落下，會議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暖氣管道在牆壁深處發出單調而壓抑的嘶嘶聲，如同毒蛇的低語。
    周秉昆緩緩向後靠進高背椅，椅背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粗壯的食指，開始在光潔如鏡的桌麵上，有節奏地、不輕不重地敲擊著。
    “篤…篤…篤…”
    這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被無限放大，如同冰冷的心跳，一下下砸在格列斯夫等人的神經上。
    “遺憾？摩擦？”周秉昆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西伯利亞凍原上刮過的刀子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微微前傾，身體仿佛一張拉滿的硬弓，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對麵每一張臉，最終釘在格列斯夫和德米特裏身上：
    “格列斯夫同誌，德米特裏同誌，還有諸位代表，你們似乎搞錯了這場災難的本質。
    這不是什麽‘摩擦’，更非發生在租約區‘附近’！這是你們127摩托化步兵師，在瓦西裏·庫茲涅佐夫中將的指揮下，奉了你們國內某些被腳盆雞金條喂飽了的蛀蟲的密令，悍然撕毀神聖的租約協議，對我方合法管理的圖門江自由港區發動的、蓄謀已久的武裝侵略！是一場赤裸裸的、不宣而戰的戰爭行為！”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已久的怒火和鋼鐵般的意誌，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落：
    “是我們北機廠的安保部隊！是這些穿著藍製服、拿著簡陋武器的工人和戰士！為了保衛我們用血汗和生命從凍土裏刨出來的家園！
    為了扞衛我們與鷹醬國夥伴、與你們‘泛亞’公司白紙黑字約定的共同利益！被迫進行的、艱苦卓絕的自衛反擊戰！”
    他猛地指向身後沉默如山的李振彪：“看看李團長！看看他身上的硝煙和血跡！看看外麵躺在擔架上、裹著繃帶的戰士！他們用命，守住了租約區！
    用命，把侵略者趕過了烏蘇裏江！現在，你們一句輕飄飄的‘遺憾’和‘承認協議’，就想讓我們把戰士們用鮮血染紅的土地、用生命換來的勝利果實，拱手相讓？
    就想把這場侵略的罪惡，輕描淡寫地抹去？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格列斯夫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德米特裏嘴唇翕動想要辯解，卻看見周秉昆淩厲的眼神，沒有再說話。
    國防部的彼得連科上校臉色鐵青，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
    “至於協議？”周秉昆冷笑一聲，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溫度。他拿起桌上那份蓋著“北機廠管委會”紅印的文件，
    “協議當然有效。但有效的前提是雙方共同遵守！是你們‘泛亞’公司，首先嚴重違約！在腳盆雞的銀彈攻勢下，故意拖延、克扣關鍵設備配件，導致我方工程停滯，給所有合作夥伴造成巨額損失！這是其一！”
    他“啪”地將文件重重拍在桌上，聲音如同驚雷：
    “其二！更是你們‘泛亞’內部某些股東，利欲熏心，與國內被收買的勢力勾結，縱容甚至直接策劃了這場武裝入侵！這已經徹底踐踏了協議的基礎，摧毀了雙方最後的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