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省金壩村·1971年初秋
    日頭偏西，將黔南連綿的翠巒染上一層薄金。一輛紅色的“東方紅28型”拖拉機，吼著北機廠改進過的強勁柴油引擎，沿著蜿蜒的盤山土路突突突地駛向金壩村。
    車鬥裏顛簸著兩個穿著洗得發白藍布幹部裝的男人——黔省知青辦幹事陳衛國正科級）和李明副科級）。他們腳邊堆滿了鼓鼓囊囊的包裹、網兜，裏頭的東西瞧著就金貴，絕非山野尋常物。
    “李幹事，扶穩嘍！這路，比老牛背還硌得慌！”陳衛國扯著嗓子喊，一隻手死死抓住車鬥擋板，另一隻護著腳邊一個紮得嚴嚴實實的柳條筐，裏頭隱約透出玻璃奶瓶的圓潤輪廓。
    李明緊挨著他，懷裏抱著個大包袱，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嶄新小棉襖、夾衣，還有頂針腳細密的毛線小帽。他苦笑道：“陳科，知青辦張主任親自交代的任務，再顛也得護周全嘍！這可是‘特殊關懷’，馬虎不得。”
    陳衛國點點頭，壓低了聲音，眼裏閃著精光：“誰說不是呢！上麵盯著呢，連省委王書記都特意過問了這小娃娃。唉，要不是有那死命令，隻許咱知青辦出麵，不許地方上瞎摻和，怕是省委慰問團都開進村了。”
    他頓了頓，下巴朝那些包裹努了努，“你瞅瞅，這些好東西，奶粉、麥乳精、小推車……好些連省城百貨大樓都見不著影兒！省委從各處撥下來的專物，可讓知青辦那些女幹部羨慕的眼珠子都掉下來，尤其是那些剛帶娃的……，嘿嘿，可那個敢開口，這一個奶娃娃……嘖，這排場！”
    “排場背後是啥？”李明接口，聲音帶著點羨慕，“陳科，是北疆！是圖門江那頭搞出的大陣仗！聽說那邊工廠像雨後春筍似的冒，掙的是嘩啦啦的外匯！現在那個部門不巴結，咱們知青辦以前可是人憎狗嫌的部門，現在……，到那都比誰大。”
    “別瞎說，都是為了工作，”陳衛國看似在責怪，但也認同李明的話，如今知青辦可不是城裏待業青年避之不及，通往苦難農村的惡衙門，而是能分配前往北疆熱土的通天聖梯。
    “咱黔省窮，可架不住人家手指頭縫裏漏點下來——多幾個去北疆建設兵團的名額，多分幾台農機指標，幫扶幾家廠子把東西賣出去……，特別北疆的好東西……，這點嬰兒東西算什麽？那是敲門磚！是咱知青辦在能向那兒露臉、給黔省父老爭實惠的‘政治任務’！哎，你說人家的本事，愣是……。”
    拖拉機吭哧吭哧駛進金壩村，立刻引來一群泥猴似的孩子和端著飯碗的村民圍觀。
    村支書早就等在村口，黝黑的臉上堆滿笑，小跑著迎上來：“陳幹事！李幹事！辛苦辛苦！快，東西給我搭把手！”
    他麻利地和兒子鐵牛如今是村裏人人羨慕的拖拉機手）一起，把大包小裹卸下車。
    “周老師可真是生了個金疙瘩，這東西我見都沒見過”村支書大驚小怪的驚呼，引得沒見過世麵的村民也讚歎連連。
    一行人提著扛著，走向村西頭山腳下那座孤零零的土坯小院。這院子原是支書兒子，鐵牛的房子，青瓦頂，泥牆也抹得齊整，在村裏算頭一份。
    兩年前成了周蓉和馮化成的“改造居所”，而鐵牛一家搬去了老屋，代價是村裏多了台拖拉機，他也得了這輛寶貴的“東方紅”和鐵牛的金飯碗。生活有盼頭，比啥都強。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周蓉正抱著繈褓中的馮玥坐在屋門檻上曬太陽。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母女身上，周蓉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輕拍著孩子，眼神有些空茫。
    驟然看到村支書領著兩個知青辦幹部，又提著這麽多明顯簇新高檔的包裹進來，她有些吃驚得站起身，懷裏的孩子不安地扭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