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並非來自天空，而是墳場深處某種巨大冷凝管泄露的慘白輝光，如同垂死巨獸的吐息，艱難地刺破了通風管道出口的厚重黑暗。
    時間在壓抑的逃亡中失去了刻度，仿佛隻過了一瞬，又仿佛熬過了整個長夜。
    鐵頭第一個從狹窄的管口滑出，落地的瞬間，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地護住懷裏的碎餅幹，那點微弱的體溫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緊隨其後的小芸和孩子們魚貫而出，個個臉色蒼白，沾滿油汙，像一群從機械巨獸腸道裏爬出來的幸存者。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置身於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地窟12層，“齒輪峽穀”的核心：潤滑劑深淵。
    這裏不再是堆積如山的機械殘骸，而是一片粘稠、死寂的金屬之海。
    目之所及，是望不到邊際的、緩慢流淌的靛藍色潤滑劑，它們像凝固的血液，又像劇毒的原油，在慘白冷凝光下泛著詭異油膩的光澤。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作嘔的機油味，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液體。
    巨大的齒輪如同遠古巨獸的椎骨，半沉半浮在這片油海之中，隻露出猙獰的齒尖。
    粗壯的管線從穹頂垂落，像怪物的觸須，末端不斷滴落著粘稠的油滴，在平靜的油麵上砸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遠處，幾座由廢棄引擎堆砌而成的“島嶼”矗立在油海中，上麵覆蓋著厚厚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油泥苔蘚。
    整個空間死寂得可怕，隻有油液緩慢流動的粘膩聲響，以及冷凝管發出的低沉嗡鳴，構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鐵頭頭上的荊棘王冠似乎感應到環境的劇變，冠尖殘留的星紋光芒微弱地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仿佛被這厚重的油脂徹底隔絕了能量。
    他額角的傷口在冰冷的油霧刺激下傳來陣陣刺痛，提醒著他們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逃亡並非夢境。
    孩子們擠在一起，恐懼地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油脂地獄，麻花辮女孩腕間的熒光菌絲在這裏顯得格外黯淡渺小。
    “這...這就是潤滑劑深淵？”
    小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環顧四周，試圖尋找一條可能的生路，但目光所及，隻有絕望的油海和沉默的鋼鐵巨獸。
    鐵頭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油海邊緣。
    那裏，半塊熟悉的壓縮餅幹包裝紙，印著模糊的向日葵圖案，正可憐巴巴地漂浮在靛藍色的油汙上，像一艘隨時會傾覆的小船。
    是昨夜混亂中掉落的！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邁了一步。
    靴底踩在濕滑的金屬邊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就在他彎腰伸手的刹那，異變陡生！
    那片看似平靜的油海之下，一個巨大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浮現。
    緊接著，一隻由無數齒輪、軸承和鏽蝕鋼板臨時拚湊而成的恐怖巨爪，裹挾著粘稠的靛藍色油液，如同地獄伸出的魔掌，猛地破開油麵，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抓向鐵頭立足的金屬平台邊緣！
    轟隆！
    金屬平台劇烈震顫，鏽屑和油滴如雨般落下。孩子們驚恐的尖叫聲瞬間撕裂了死寂的油海深淵。鐵頭被震得一個趔趄，懷裏的碎餅幹差點脫手。
    他死死抓住平台邊緣一根冰冷的管道，抬頭望去——
    那巨爪的五指，赫然是五根高速旋轉、布滿尖刺的巨型鑽頭！ 它們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尖嘯，貪婪地啃噬著平台堅固的合金邊緣，火花四濺！
    廢液池的惡臭在三百米外就扼住了呼吸。
    鐵頭趴在鏽蝕的欄杆上，小心翼翼展開那張浸透油汙的餅幹紙。小芸用菌絲繡的向日葵已糊成一團黃褐色汙跡，邊緣還粘著機械犬的銀色口水。
    “得洗洗...”他嘟囔著，琥珀色瞳孔倒映著下方翻湧的油池。
    墨綠與橙黃相間的廢油在池中緩慢旋動，表麵浮著泡沫狀的金屬渣滓，池底不時竄起一串甲烷氣泡，炸開時濺起的油滴在池壁留下瀝青般的汙痕。
    “別靠近廢液池！”唐雨柔的電子音突然從頭盔內側響起，荊棘王冠的金屬尖刺微微發燙，“你血液裏的納米機械正在和主腦殘骸共鳴，現在整座墳場的淨化係統都把你當病毒——”
    話音未落，鐵頭已翻過欄杆。
    粘稠的油浪吞沒他時，世界驟然寂靜。廢油從鼻孔耳朵灌入，帶著鐵鏽和腐酸的窒息感。他掙紮著浮出油麵，手裏緊緊攥著餅幹紙。
    油膜覆蓋的視野裏，池壁的排汙管突然亮起血紅警示燈。
    【檢測到有機汙染物】
    【執行淨化協議】
    池底傳來金屬鉸鏈轉動的悶響。三條覆滿鋸齒的機械觸手破開油浪，液壓關節伸縮時噴出灼熱蒸汽。
    鐵頭本能地張嘴驚呼，一口廢油猛嗆進喉嚨——帶著納米機器人的金屬腥氣。
    “咳...藍莓味呢...”他抹著臉上的油汙嘟囔，突然僵住。胃部傳來被千萬根針同時穿刺的劇痛，視網膜刷過鮮紅的警告：
    【檢測到敵意納米集群入侵】
    【星紋防禦係統激活】
    劇痛中他看見自己半透明的右臂在油汙下發亮，皮膚下遊走著細密的銀光——那是納米機器人組成的“清道夫”軍團，正瘋狂啃噬他胃壁上的星塵紋路。
    荊棘王冠驟然發燙，視野裏浮現唐雨柔緊急標注的數據流：
    【納米集群：銳齒型】
    【目標：分解星靈基因載體】
    【建議：立即脫離汙染源】
    一條機械觸手纏住他的腰。鋸齒割開工裝褲，在皮膚上拉出血線。鐵頭痛吼著抓住觸手，掌心觸到冰冷的合金外殼。
    王冠突然嗡鳴，他“看見”觸手內部流轉的能量節點——像黑暗中的螢火蟲群。
    “這裏...最亮！”他本能地揮拳砸向觸手關節處的紅光。
    拳頭擊中金屬的悶響被油池的翻湧聲吞沒。但下一秒，被擊中的關節處突然爆開一團藍白色電火花。機械觸手觸電般抽搐著鬆開，另外兩條觸手卻如巨蟒絞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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