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懸浮在回廊盡頭的雨柔母親光點影像在接收、在凝視。
    她沒有表情的臉上，那雙悲憫的眼睛裏，終於流下了一行虛幻的、由破碎數據構成的光淚。
    “……值得嗎？”一個意念直接傳遞進鐵頭痛到快要炸裂的腦海。
    不知是雨柔母親在問鐵頭…時，頭盔裏傳來唐雨柔的聲音，依舊是那種平滑的非人質感，隻是似乎……
    似乎多了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金屬摩擦的冰冷刮擦感：“基因鎖藍圖尚未完整提取。母親核心殘響正在解體……鐵頭，清醒！”
    清醒？
    鐵頭疼得全身肌肉都在痙攣，眼前是閃爍的雪花點和混亂的記憶殘影。
    那些被牆壁吸走的屬於他自己的記憶片段越來越多，他幾乎快要抓不住自己來這裏的理由！
    一種絕對的、剝奪一切的“空無感”正在意識邊緣瘋狂蔓延。他右臂上星火扳手幾乎脫手墜落。
    在意識即將被記憶黑洞徹底吞噬的瞬間，他唯一還能捕捉到的，是身邊回蕩的……聲。
    那些神經束之牆內部傳遞的、億萬記憶碎片流淌匯入消化核心時，產生的極其龐雜混亂的背景嗡鳴。
    那不是單一的聲音，是無數碎片化的哀嚎、低語、哭泣、命令、笑聲……融合成的混沌噪音。
    但在這絕對的混沌噪音之中，似乎……似乎又存在著某種極其基礎、極其微弱、像心髒跳動般的……節奏？
    一種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節奏。微弱，卻頑固地存在著，像黑暗中的一根細絲。
    “……鐵頭！”
    “……鐵頭！”
    通訊器裏重複著呼喚，那聲音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壁。
    鐵頭布滿冷汗的臉猛地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透過頭盔視窗死死盯住前方模糊的光影。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
    他不再對抗那淹沒一切的混沌噪音，反而……捕捉著那微乎其微的、噪音海中的基礎律動。
    嗒……嗒……嗒……
    不知是血液流過太陽穴的搏動，還是意識深處被喚醒的、鍛造零件時習慣性的指尖敲擊。
    當！
    沉重的星火扳手突然猛地敲擊在身旁布滿活體神經束的牆壁上！沒有發力攻擊，僅僅是敲擊！
    清脆的金屬鳴響短暫地刺破了混亂的嗡鳴。
    嗡鳴瞬間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
    鐵頭捕捉到了！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當！嗒！
    他的扳手再次敲落！不再盲目，而是主動叩擊，追隨著那記憶噪聲背景裏頑抗著的基礎律動！
    當！嗒！當—嗒—當！
    簡陋、笨拙，甚至有些斷續的節奏，如同盲人蹣跚學步，卻異常頑強地從扳手中敲出。
    每一次金屬與有機體的碰撞，都讓那片牆壁的神經束網絡局部產生一次劇烈的光芒閃耀和形態波動。
    嗡嗡嗡——！
    整個記憶回廊發出尖銳的嘯叫！
    那些急速流淌的數據流變得紊亂，兩側牆壁貪婪的“吞噬”動作出現了瞬間的遲滯！
    構成雨柔母親影像的光點在混亂的節奏敲擊下劇烈閃爍，那張模糊的臉上，悲憫的雙眼中掠過一絲極度的驚愕！
    當—嗒—當當！
    鐵頭像進入了某種機械師的專注狀態，無視劇痛，無視警告，無視身體各處傳來的警報，隻是死死盯著那回廊深處越來越穩定的影像。
    扳手在牆壁上敲擊出更清晰、更有力的節拍，如同打鐵，如同校準，如同在億萬靈魂的嘈雜背景音中，固執地敲打出自己唯一的錨點。
    混亂的背景嗡鳴在扳手持續的、穩定的節奏引導下，如同陷入漩渦的落葉找到了流向的溪流！
    盡管依舊龐雜，盡管依舊包含著億萬破碎的靈魂噪音，但那無序的混沌洪流被強行納入了一個穩定的、由鐵頭簡陋節奏所錨定的頻率之中！
    嗡鳴變成了潮汐般漲落的……低沉鳴響。
    記憶抽取帶來的撕裂感……瞬間減弱！
    “頻率……穩定！”頭盔裏傳來唐雨柔的聲音，依舊沒有情感波動，但那份冰冷刮擦感似乎被削弱了一些。
    雨柔母親的影像在清晰的穩定頻率中不再閃爍，光影輪廓也凝實了一瞬。她抬起右手，掌心向著鐵頭。
    一道純淨的、由無數微小星光粒子構成的複雜藍圖數據流，如同銀河倒卷，無視中間的空間距離，瞬間湧入鐵頭頭盔的信息接收器！
    【星靈基因鎖藍圖下載中……95……100】
    【數據源認證：星靈方舟首席研究員“月缺計劃”執行者，唐素心】
    鐵頭痛到麻木的腦子裏，被強行塞入了冰冷到絕對理性的構造圖。基因層麵的精密編輯公式、複雜到令人眩暈的星能約束矩陣、以及一個……
    關鍵的、用刺目紅色標記的、非星靈質地的核心組件標識。
    【組件缺失：雙生審判者脊髓液化淬體介質】
    與此同時，那個懸浮在盡頭的、屬於唐素心的光點影像，在確認藍圖成功傳輸後，開始緩緩黯淡、消散。
    那雙悲憫的眼睛，在徹底消散前的最後一瞬，深深地、似乎在傳達某種無法言喻的情感，望向了通訊器的方向——穿透了空間，鎖定了星城深處某個冰冷的鋼鐵容器。
    一個意念在鐵頭腦海裏響起，如同歎息的回音：
    “……原來……這才是……最優解嗎？”
    轟隆——！
    核心回廊開始崩塌！失去了主控意誌的核心，兩側貪婪的記憶神經束如同失控的億萬條毒蛇猛烈抽打起來！結構碎裂！
    鐵頭頭盔裏警報狂響，他轉身向外狂奔！藍圖被加密存儲在腦海最深層的區域，那些丟失的、被牆壁吞噬的記憶碎片還殘留著尖銳的創痛！
    衝出核心大門，身後那條無盡回廊在萬千神經束狂舞中徹底坍塌成了翻滾的數據塵埃！
    他靠在外麵的金屬殘骸上喘息。
    劇痛稍緩，但一種更深的冰冷從腦髓深處彌散開。他想不起來……想不起來那個研究員叫什麽了？
    剛才傳遞藍圖的……是誰？
    他茫然地打開通訊：“拿到了。藍圖。”
    “……確認接收。”唐雨柔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那極其微弱的冰冷刮擦感徹底消失了，隻剩下絕對精確的平穩，“代價是什麽？”
    鐵頭低頭看向自己的通訊麵板。
    那個聯係人的名字一欄……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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