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骨渡船無聲地切開粘稠如墨汁的幽冥河水，船身兩側翻起的浪花都帶著一種死寂的灰白，甫一出現便迅速消融。濃得化不開的灰霧如同活物，貪婪地吞噬著來自瀚海境天最後的光線，將渡船牢牢裹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之中。隻有船頭那盞幽幽的骨燈，投下慘綠搖曳的光暈，勉強照亮丈許方圓，更襯得四周的黑暗深不見底、危機四伏。
    船身狹長，形如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槨。甲板上空無一人，唯有船尾處，一個佝僂的身影蜷縮在骨燈投下的陰影邊緣，仿佛與船身融為了一體。那是一個穿著破爛蓑衣的老叟，臉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水垢般的灰白物質，看不清五官，隻有兩點渾濁昏黃的微光在眼窩深處閃爍。他手中握著一根不知何種生物脊椎骨磨成的長杆，杆頭深深插入幽冥河水，無聲無息地“撐”著船。沒有水聲，沒有風聲，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萬物沉寂的冰冷。
    林風眠背著陸青崖，葉紅綃抱著蘇璃，李慕雪緊隨其後，四人踏上了這冰冷死寂的甲板。腳下的船板觸感滑膩陰冷，如同踩在某種巨獸的舌苔上。甫一登船，一股比幽冥河水更加陰寒、混雜著無數駁雜怨念與混亂記憶碎片的汙穢鬼氣，便如同無數冰冷的蛆蟲，無孔不入地試圖鑽進他們的護體靈力。
    “哼！”葉紅綃悶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她識海中那根沉寂片刻的烙印之線，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毒蛇，猛地暴動起來！墨綠色的汙穢光芒沿著無形的烙印之線瘋狂閃爍，在她裸露的脖頸皮膚下，瞬間浮現出數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綠細線！它們貪婪地汲取著外界汙穢鬼氣，發出細微的滋滋聲，試圖向她的識海核心更深處鑽去！
    劇痛！比之前強烈十倍的靈魂撕裂感驟然襲來！葉紅綃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抱著蘇璃的手臂猛地收緊，指節捏得發白。
    “紅綃！”林風眠立刻察覺她的異狀，低喝一聲，一股溫潤醇和的靈力瞬間渡過去，試圖幫她壓製。然而他的靈力甫一接觸葉紅綃體表，那幾道墨綠細線如同被激怒的毒蟲，驟然亮起，竟反向侵蝕，試圖順著靈力倒卷向林風眠！
    林風眠臉色一變，瞬間切斷了靈力輸送。
    “別…碰我！”葉紅綃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帶著一種被劇痛扭曲的嘶啞和不容置疑的警告。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絲暗紅的血跡滲出。暗紅的天魔煞氣在她體表瘋狂湧動，如同燃燒的火焰，強行壓製著那些試圖蔓延的墨綠細線，與烙印之線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與臉上的汙垢混在一起，顯得異常狼狽，但那雙暗紅的眼眸深處，燃燒著不屈的、近乎凶狠的意誌。
    “這鬼氣…能滋養…烙印…”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痛楚的顫音，“它…在…加速…侵蝕！”
    陸青崖伏在林風眠背上，氣息依舊微弱如遊絲。外界洶湧的汙穢鬼氣衝擊，被他身外那層源自枯枝新芽的、微弱卻堅韌的奇異力場無聲化解。然而，當葉紅綃識海烙印暴動、墨綠細線浮現的瞬間，他指尖纏繞著的那根翠綠光絲，如同被無形的針刺了一下，猛地一顫！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冰冷汙穢的共鳴感，順著那根光絲，極其微弱地傳遞到陸青崖近乎枯竭的意識深處。他緊閉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咳…”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破風箱漏氣的咳嗽，從船尾陰影中傳來。是那個撐船的灰垢老叟。
    “新客…規矩…變了…”老叟的聲音幹澀嘶啞，像是兩塊粗糙的骨頭在摩擦，語速慢得如同凝固的河水。他並未回頭，渾濁昏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濃霧，落在船頭的骨燈上。“‘四海歸藏’…要…‘看貨’…”
    “四海歸藏？”林風眠眉頭緊鎖，警惕地盯著那模糊不清的佝僂背影。這四個字在死寂的幽冥河麵上飄蕩，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但直覺告訴他，這絕非善類。“什麽貨？我們隻是渡河，去鬼市求醫！”
    “‘貨’…就是…命…”老叟慢吞吞地說著，手中的白骨長杆依舊穩穩地“撐”著船，船速沒有絲毫變化。“鬼市的…規矩…‘四海歸藏’…定了…新規矩…所有…過河的…‘命’…都要…先…‘歸藏’…驗看…” 他渾濁的眼珠似乎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掃過船上的四人，尤其是在葉紅綃身上那閃爍的墨綠細線和陸青崖身上微弱的翠綠力場上停頓了一瞬，兩點昏黃的光芒似乎跳動了一下，如同發現了腐肉的禿鷲。
    “‘歸藏’…驗看？”李慕雪聲音發緊，下意識地靠近了林風眠一些，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前輩，我們是付了‘船資’的！這不合規矩！”
    “規矩…就是…‘四海歸藏’…”老叟重複著，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麻木，“不想…‘歸藏’…就…下船…”
    下船？在這幽冥河心？四周濃霧翻滾，深不見底的河水中，隱約可見巨大的、扭曲的陰影無聲滑過，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下船等同於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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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林風眠眼中寒光一閃，儒雅溫和的氣息瞬間轉為銳利。他雖重傷未愈，但劍修的鋒芒仍在。“閣下這是在強買強賣！”
    “強…買…強…賣？”老叟似乎第一次有了點反應，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抽動，“‘四海歸藏’…隻要…‘命’…不要…買賣…”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濃霧仿佛更加粘稠沉重，船頭骨燈的綠光搖曳得愈發詭異。林風眠全身靈力暗自凝聚，葉紅綃強忍著劇痛調動天魔煞氣，李慕雪指尖劍氣吞吐不定。下船是死，留下被那所謂的“四海歸藏”驗看“命”，聽起來更是凶多吉少！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
    “咳…咳咳…”伏在林風眠背上的陸青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聲音微弱卻打破了死寂。他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眼縫，眼神渙散，仿佛無意識地抬起那隻纏繞著翠綠光絲的手，極其緩慢、顫抖地指向船尾的老叟，指向他手中那根白骨長杆插入幽冥河水的地方。
    “……水……下……”陸青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囈語，斷斷續續，“……有……東西……纏著……船……在……拖……”
    林風眠、葉紅綃、李慕雪三人瞬間如遭雷擊！目光齊刷刷投向船尾水麵！
    借著骨燈慘綠搖曳的光暈，仔細看去！那根插入幽冥河水的白骨長杆周圍，粘稠如墨的河水下，隱隱約約……似乎真的纏繞著數道極其暗淡、幾乎與河水融為一體的暗紫色陰影！它們如同巨大的、半腐爛的水草，又像是某種生物的觸須，無聲無息地纏繞在船尾龍骨之上，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渡船拖向濃霧深處某個未知的方向！
    並非老叟在撐船！是水下的東西在拖著船走！這所謂的“撐船”，更像是一種……儀式？或者說……獻祭的引導？！
    “嗬……”船尾的老叟喉嚨裏再次發出那令人不適的抽氣聲，覆蓋著灰垢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兩點昏黃的目光，卻驟然鎖定了陸青崖！那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冰冷的……貪婪！
    “新客…眼…真利…”老叟的聲音依舊幹澀緩慢，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陰冷，“‘四海歸藏’…會…喜歡…這份…‘貨’…”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嘩啦——！！！”
    渡船前方濃得化不開的灰霧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巨大的水浪翻湧聲！那聲音沉悶、粘稠，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腥氣！緊接著，濃霧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撕開！一艘龐大得令人窒息的陰影輪廓，驟然破開霧障，朝著渺小的黑骨渡船……碾壓而來！
    那並非普通的船隻！其輪廓猙獰扭曲，船體像是用無數巨大生物的骨骼和鏽蝕的金屬強行拚湊而成，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不斷蠕動的暗綠色苔蘚狀物質。船帆破爛不堪，卻散發著濃鬱的血腥氣，仿佛浸透了無數生靈的血液。最駭人的是船首像——那並非雕像，而是一顆被巨大鐵鏈貫穿、眼眶中燃燒著幽綠魂火的……真龍頭骨！
    一股比幽冥河水更加冰冷、更加混亂、充滿了血腥掠奪和赤裸裸貪婪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卷而至！船頭那盞骨燈的光芒，在這龐然巨物的陰影下，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四海歸藏’…巡河…使…”船尾的老叟，第一次抬起了他那覆蓋著厚厚灰垢的臉，渾濁昏黃的眼珠死死盯著那碾壓而來的巨艦，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扭曲的顫抖，“恭迎…貴客…驗…‘貨’！”
    巨艦碾開幽冥河水，帶著毀滅性的壓迫感逼近。艦首那燃燒著幽綠魂火的龍骨頭顱，空洞的眼窩仿佛穿透了空間，冰冷地鎖定了黑骨渡船上……氣息奄奄的陸青崖，以及他指尖纏繞的、那點微弱卻無比神秘的翠綠光芒。
    濃霧翻湧如沸，死寂的幽冥河麵下暗流洶湧。看似平靜的渡河之旅，在踏入這片水域的瞬間，便已卷入了名為“四海歸藏”的、更龐大更貪婪的暗潮漩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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