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原來的消毒水味道，還是蒼白的病房天花板。
    緣分這個東西，誰又能說的清呢，焦通同學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二進宮了啊！
    隻是這一次，醫生帶來的消息，卻遠比上一次還要沉重“右腿脛腓骨粉碎性骨折，伴有嚴重的神經和血管損傷。”
    “我們已經盡力進行了手術，但是，”主治醫生拿著片子，語氣裏麵帶著遺憾道，“腿部功能卻無法完全恢複，以後行走可能會有些不便。”
    “有些不便是什麽意思？”焦通的母親目光灼灼地看著醫生，聲音都在顫抖。
    “就是可能會有點跛。”醫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委婉一些，但這句話卻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了焦通一家人的心裏。
    意思是，孩子以後可能會變成瘸子？！
    焦通知道這個消息後，就感覺心中一痛，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他才二十多歲，他的人生才剛剛因為秦雅的出現而有了一點色彩，他還在憧憬著靠自己的努力。
    哪怕，哪怕隻是做個普普通通的快遞員，也可以一點點構築起一個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小家。
    可現在，一切都完了。
    他成了一個瘸子。
    人生，就是起起伏伏，反轉再反轉。
    不久前，是他選擇了秦雅，他在心裏放棄了莫相忘這個身份所能帶來的一切。
    而這一次，角色徹底調換。
    他成了一個需要被選擇的的人，主動權，完全交到了秦雅手上。
    畢竟，他現在隻是一個快遞員，而且還是，一個身體有殘疾的快遞員。
    接下來的日子，秦雅依舊每天來醫院，每天都穿著一身潔白的護士服，忙碌地穿梭在各個病房之間。
    當然，她也會在休息的時候來焦通的床邊，沉默而細致地照顧他，幫他擦洗，陪他做複健。
    但她似乎也不再會像以前那樣，和他輕鬆地開玩笑，不會因為他笨拙的情話而臉紅。
    她隻是默默地做著一切，眼神裏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而焦通，看不懂這種情緒。
    因為，她沒有表態。
    她沒有堅定地對他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陪著你，當然，也沒有說我們分手吧！
    而這種沉默，對於躺在病床上，自尊心已經被現實擊得粉碎的焦通來說，就成了一種憐憫。
    他寧願她幹脆利落地離開，也好過這種懸而未決的，仿佛在等待他自覺退出的沉默。
    漸漸地，他的脾氣開始變得很差。
    身體上的疼痛，對未來的渺茫，再加上秦雅那讓他窒息的沉默，都讓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滾！都給我滾！我不需要你們可憐！”他常常像一頭憤怒的野獸，在病房裏紅著眼睛嘶吼。
    而每當這時候，母親就隻能默默流著淚，父親也會蹲在醫院的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而秦雅麵對他的怒火和那些難聽的話，卻總是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隻會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然後在他發泄完後，疲憊地睡去時，輕輕地替他掖好被角。
    她的堅持和沉默，卻更突顯了焦通此刻的狼狽和不堪，也讓他感覺更加痛苦。
    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她為什麽還不走？
    是在表現她的善良嗎？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出於護士的職業操守，對任何一個病人都這樣？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他知道秦雅不是那樣的人，但一個人在病床上躺的久了，精神也會得病的。
    而焦通的父母看著兒子這個樣子，再看看秦雅那日漸消瘦卻依然堅守的身影，心裏充滿了感激和愧疚。
    隻是，他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裝作無意地催兩個人趕緊把事兒定下來。
    這讓他們怎麽開得了口？
    他們怎麽忍心讓自己的兒子，拖著殘疾的身體，去拖累一個這麽好的姑娘啊？
    即使，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
    而焦通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熱鬧的世界，就感覺自己被徹底隔絕在了幸福之外。
    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假如，假如我成了莫相忘，那現在我是在過怎樣的生活呢？
    可現在，他隻希望一切都是一場夢。
    他閉上眼，眼角有淚滑落。
    他不知道秦雅的沉默會堅持到什麽時候，也不知道自己這破碎的人生最終將走向何方。
    他隻知道，這一次，自己摔得太重了，重到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了啊。
    終於，那一天。
    窗外的天色從光亮漸漸變得黑暗。
    焦通死死地盯著病房門口，那個熟悉的時間點早已過去，可那個穿著白色護士服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走廊外的腳步聲來來往往，每一次都讓他的心高高地提起，又重重地落下。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可是，她沒來。
    天都黑了，她也沒有來。
    一種讓他無法呼吸的絕望瞬間纏緊了他的心髒，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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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那種被全世界都拋棄了的孤獨和深入骨髓的痛，還是讓他比死了都難受。
    不過也好，這樣也好！
    他終於可以死心了。
    不用再懸著一顆心，不用再看著她為難，不用再抱著那虛無縹緲的希望。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可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洶湧而來，迅速模糊了視線
    這一刻，他心裏壓抑了太久的委屈痛苦，終於如同決堤的洪水，肆意噴湧。
    “啊啊啊——！”他再也忍不住，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猛地將頭埋進了被子裏，號啕大哭。
    他哭得渾身抽搐，就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新來的小護士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看到了正在哭泣的他。
    “39床，你你這是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小護士有些緊張地問他。
    焦通沒有抬頭，聲音也悶在了被子裏“她是不是不會再來了？”
    小護士聞言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說的，是秦雅姐姐嗎？”
    她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語氣帶著同情道“秦雅姐她挺可憐的，她父親今天淩晨去世了。”
    “秦雅姐姐是單親家庭，前一段時間，她父親就病重住院了，她一直兩頭跑，上班就很累了，下班還要去照顧她父親，人都熬瘦了好幾圈今天他請假處理喪事去了。”
    “轟——！”小護士的話，如一道天雷劈在了焦通的頭頂，將他所有的自怨自艾，所有的猜疑怨恨，瞬間劈得灰飛煙滅。
    父親去世，單親家庭前一段時間就病重了兩頭跑熬瘦了
    這每一個詞都像一個錘子，狠狠砸在了焦通的心頭，砸的他臉色慘白。
    原來原來她前一段時間，承受著絲毫不比自己輕的痛苦和壓力，她不僅要麵對工作的疲憊，還要照顧重病的父親。
    她甚至還要來這裏，麵對自己這個因為殘疾而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就對她發泄怒火的混蛋！
    可自己都對她做了什麽？！
    在她最需要支持和安慰的時候，自己給了她什麽？是無休止的壞脾氣，是刻薄的諷刺！
    怪不得，她總是沉默。
    她哪裏是什麽猶豫和嫌棄？
    那分明是疲憊到極致的麻木，是獨自扛起一切的堅韌，是即便自己身處深淵，卻依然沒有放棄照顧他的善良，
    多麽令人心疼的姑娘啊！
    多好的姑娘啊！
    多善良的姑娘啊！
    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瞎子，蠢貨！
    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十個耳光！
    隻一瞬間，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永遠做一個隻懂得索取和發泄的廢物了！
    秦雅沒有放棄他，哪怕在她自己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那他有什麽資格先放棄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他的身體深處湧出，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眼神中的絕望和渾濁瞬間被一種急切的所取代。
    他要知道秦雅在哪兒，要立刻找到她。
    他不顧小護士的勸阻，連滾帶爬地挪到了他的輪椅旁，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坐了上去，瘋狂地轉動輪子，衝出了病房。
    好在，有一個小護士知道他倆的關係，終於，他知道了秦雅父親靈堂的地址。
    然後，他又換上了拐杖下了樓，上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
    一路上，他緊握了拳頭，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一種迫切地想要彌補，想要承擔的責任感在燃燒。
    靈堂布置得簡單而肅穆。
    焦通拄著拐杖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靈前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
    秦雅穿著一身素黑，背影纖細，她靜靜地跪在那裏，讓焦通的心狠狠一抽。
    他拄著拐杖來到了她身邊。
    她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看到是他，微微有些紅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又有些焦通都看不懂的情緒。
    “秦雅”焦通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充滿了堅定和歉意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她，輕聲道
    “我的腿壞了，可能以後走路都不會太好看。我知道，跟我在一起，前方的路也注定會比別人坎坷的多，也辛苦很多。”
    “但是，我向你保證，我願意用我這並不完整的身軀，盡我所能，為你撐起一片天！”
    “也許這片天不夠廣闊，也不夠華麗，但我會用我的全部生命，去為你遮風擋雨，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扛下所有！”
    這一刻，他完全張開了自己，將自己最不堪，最真實的一麵完全攤開在她麵前。
    然後告訴她，即便我不是很好，但是我願意成為你的依靠。我願意，把你當成我的命！
    秦雅呆呆地看著他，聽著他那不算華麗卻字字千金的承諾，眼裏一直強忍著的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洶湧而出。
    她流著淚，然後緩緩地，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那也有些顫抖卻異常堅定的手掌裏。
    一切，盡在不言中！
    焦通緊緊握住她的手，就仿佛握住了整個失而複得的全世界。
    從這一天起，焦通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不再沉溺於悲傷，而是開始全力配合康複治療，他開始努力用樂觀的心態麵對旁人好奇或憐憫的目光。
    他變得豁達而通透。
    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見識了命運的無常和人性的光輝，他終於明白了人生，是一片苦海，而這片苦海，唯有真愛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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