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濺起的冰涼水珠落在臉上，我眨了眨眼。葉青璃蹲在溪邊的背影如此真實——粗布衣裙被微風輕輕掀起一角，木簪綰住的發絲間漏下幾縷陽光。她正用某種銀白色的金屬絲線修補一件衣物，針腳細密得像是要把陽光也縫進去。
    這不該存在。在重構的世界裏，我們本該一無所有。
    你還要躺多久？她頭也不回地問，聲音裏帶著熟悉的調侃，還是說觀測者大人需要我扶你起來？
    我撐起身體，泥土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過於真實的粗糙感。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胸口——Ω鑰匙的印記還在，但不再發燙，像是耗盡了能量的電池。量子元嬰的聲音也消失了，隻剩下某種類似耳鳴的細微嗡鳴。
    這是哪裏？
    我們的家啊。她終於轉過身，手裏拿著那件修補好的衣物——是我的舊道袍，但袖口和領口被改成了王朝世界的樣式，破損處用銀線繡著細小的符文，至少暫時是。
    接過道袍時，指尖相觸的瞬間，一段陌生的記憶突然湧入：三天前，在這個重構的世界剛成形時，葉青璃用銀針挑破指尖，將血滴在Ω鑰匙的印記上，我們共同"編織"了這片山穀的法則。
    你記得？她敏銳地察覺到我的變化，眼角的小痣隨著挑眉的動作微微上移，記憶同步比預計的快。
    環顧四周，這片山穀確實帶著明顯的編織痕跡——溪流的弧度太完美，樹葉的分布遵循斐波那契數列，甚至陽光照射的角度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這不是自然形成的景觀，而是被"設計"出來的避難所。
    外麵的世界呢？
    葉青璃的笑容淡了些。她放下針線，拉起我的手走向山坡高處。指尖傳來輕微的震顫，她的皮膚下有微弱的數據流閃過，像是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
    坡頂的視野豁然開朗。山穀外，景象讓我的呼吸停滯——
    天空被分割成不規則的色塊，有的區域是修真界的蔚藍，有的是王朝世界的昏黃，還有現實廢墟的鐵灰色。這些色塊交界處不斷閃爍著馬賽克般的光斑，如同破損的顯示屏。遠處，一座山峰的上半截是嶙峋的岩石，下半截卻變成了金屬結構，山腳下散落著半是茅屋半是維生艙的怪異建築。
    更可怕的是那些"生物"。空中有禦劍飛行的人影突然變成噴氣背包的士兵；田裏耕作的農夫手臂突然機械化；一群飛鳥掠過天際時，半數變成了無人機。
    世界線重構不完整。葉青璃的聲音很輕，我們雖然創造了新法則，但係統殘留的舊代碼仍在幹擾。三個世界的物質和生命體在隨機融合。
    她卷起右臂的袖子，露出手肘附近一片觸目驚心的透明化區域，皮膚下的血管和骨骼已經變成了流動的數據流。"織命者的反噬。每當我們試圖修複一處異常，就會加速自身的分解。"
    心髒猛地收緊。我抓住她的手腕，Ω鑰匙的印記突然發燙，顯示出這段異常的源代碼——是係統埋藏在維度結構深處的格式化程序，像癌細胞一樣在新世界擴散。
    為什麽不早說？
    說了有用嗎？她苦笑著指向山穀邊緣，那裏隱約可見一圈銀白色的光暈，我用刺繡數據技術編織了防護結界，但最多再維持七十二小時。外麵的混亂正在吞噬一切穩定的法則。
    風突然變得凜冽，帶著某種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天空的色塊開始更劇烈地流動，像是被無形的手攪動的顏料。最近處的一片樹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異——樹幹表麵浮現出電路板紋路，樹葉變成了細小的六邊形屏幕。
    葉青璃突然踉蹌了一下，透明化已經蔓延到肩膀。我扶住她時，感受到她體內的數據流在瘋狂衝刷，像是試圖突破容器的沸水。
    聽著，她抓住我的衣領，力道大得驚人，係統雖然崩潰了，但它植入每個世界的清理程序還在運行。當檢測到異常——比如我們這種重組的存在——就會觸發反噬。你身上有Ω鑰匙的印記，暫時免疫，但我……
    話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突然變成純粹的數據流，口中吐出機械的電子音：【檢測到未授權實體。執行記憶擦除協議。】
    青璃！
    我猛搖她的肩膀，Ω鑰匙的印記爆發出五色光芒。她的眼神重新聚焦，但痛苦更甚：看到了嗎？它在搶奪控製權。每次發作都會更嚴重……
    山坡下的溪水突然倒流，幾尾魚跳出水麵，它們的鱗片變成了旋轉的齒輪。天空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聲響，一道漆黑的裂縫正在蔓延，裂縫後是令人心悸的虛空。
    沒有時間了。我將手按在她透明化的肩膀上，調動Ω鑰匙的最後能量：告訴我怎麽幫你。
    不是幫我。她艱難地呼吸著，從懷中掏出一卷銀線——那是她用數據具象化的刺繡工具，是幫這個世界。我們需要編織一條新的命運線，覆蓋係統的清理程序。
    她展開銀線，另一端係在自己手腕上，將針遞給我：但要這麽做，你必須進入我的量子記憶層，找到最初的感染點。風險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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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迷失在你的記憶裏？
    更糟。她的指尖輕觸我胸口的鑰匙印記，"我們可能會喚醒係統殘留的意識。它就像潛伏在深海裏的怪物，等著吞噬任何敢於窺探真相的人。
    遠處傳來建築物倒塌的轟鳴。山穀邊緣的銀白光暈明顯黯淡了一圈。葉青璃的右頸也開始透明化，數據流像寄生蟲般在她皮膚下蠕動。
    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接過銀針，將線頭係在自己手腕上：怎麽做？
    她湊近，額頭抵住我的，呼吸帶著微微的顫抖：觀測者先生，這次換你來找我了。
    銀針突然變得滾燙，刺入我們相抵的眉心——
    黑暗。然後是無數記憶碎片如暴雨般襲來。
    我站在一條由發光絲線構成的懸索上，下方是深不見底的記憶深淵。周圍漂浮著無數氣泡，每個氣泡裏都是一個葉青璃的記憶片段：五歲的她在繡坊被針紮哭；十五歲偷偷修改自己的刺繡設計；二十歲作為第一個意識載體被接入"搖籃"係統……
    銀線在手腕上微微發熱，指引方向。我小心地沿著懸索前進，避開那些過於明亮的記憶氣泡——它們很可能是係統設置的陷阱。
    越往深處，氣泡越暗。這裏漂浮著痛苦的記憶：第一千次迭代時意識到自己隻是複製品的崩潰；在修真界看著"我"被天劫劈得神魂俱滅；現實廢墟中某個克隆體被活體解剖時的慘叫……
    銀線突然劇烈抖動，指向一個漆黑的氣泡。與其他記憶不同，這個氣泡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裏麵隱約傳出機械運轉的嗡鳴。
    感染點就在這裏。
    觸碰氣泡的瞬間，世界天旋地轉。再次站穩時，我站在一間純白的圓形房間裏——2157年的"搖籃"控製中心。年輕的葉青璃真正的葉青璃）正站在中央控製台前，手指飛快地輸入代碼。她穿著白色研究服，黑發簡單地紮成馬尾，眼角還沒有那顆標誌性的痣。
    最後一步。她對著空氣說，聲音裏帶著決絕，情感核心分離完成。
    控製台上懸浮著三塊晶體：玉白、暗紅、幽藍。她拿起暗紅色那塊，輕輕按在自己胸口。晶體融入身體的瞬間，她疼得彎下腰，但眼神異常清醒。
    聽著，未來的訪客。她突然直視我的方向，仿佛能看見隱形的觀測者，"係統已經感染了我的初始代碼。當你們讀到這段記憶時，它一定已經失控。
    房間突然閃爍起來，某種無形的壓力開始扭曲空間。葉青璃的操作越來越快：我將意識分割成三份，但真正的鑰匙是——
    天花板突然裂開，一條巨大的數據觸須砸下來！千鈞一發之際，我撲過去想拉開她，卻穿過了她的身體——這隻是一段記憶影像。
    觸須貫穿了她的胸膛。鮮血噴濺在控製台上，但她的手指仍在堅持輸入最後一行代碼。玉白和幽藍晶體自動飛入特定槽位，暗紅晶體則從她傷口處浮出，化作流光消失在天花板的裂縫中。
    記住……瀕死的她吐出最後幾個字，情感…才是…防火牆……
    記憶氣泡開始崩潰。我拚命想抓住更多信息，但眼前突然湧現出無數噪點。銀線猛地繃緊，將我拽向更深處的黑暗——
    ——另一個記憶氣泡。這次是係統內部的某個協議層。機械胎兒形態的係統核心正在吞噬一團玉白色的數據流，那團數據流中隱約可見葉青璃的麵容。
    【情感模塊剝離完成】係統的聲音帶著扭曲的愉悅，【開始第1274次迭代實驗】
    就在它即將完全吞噬那團數據時，一絲暗紅色的流光突然從胎兒臍帶處的數據鏈路逆流而上！係統發出刺耳的警報，但為時已晚——暗紅流光在它核心處植入了一個微小的異常參數。
    我瞬間明白了：真正的葉青璃在臨死前，將情感核心偽裝成係統漏洞植入了它的代碼深處！這就是為什麽後來的迭代體總會產生"不該有"的情感糾葛，為什麽係統始終無法完全控製她！
    銀線突然傳來劇烈的拉扯感。葉青璃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快回來！它發現你了！
    想要撤離已經晚了。機械胎兒猛地轉頭，純黑的眼睛鎖定了我的位置：【發現異常觀測者。執行清除協議。】
    整個記憶空間開始坍縮。數據觸須從四麵八方襲來，我拚命沿著銀線指引的方向逃去，身後的黑暗如影隨形。就在第一條觸須即將刺穿後背的瞬間——
    刺目的白光。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溪邊，額頭滲出冷汗。葉青璃跪在旁邊，臉色慘白，右臂的透明化已經蔓延到鎖骨。銀線仍連接著我們的手腕，但已經變成了不祥的暗紅色。
    你看到了？她聲音嘶啞。
    情感核心……我撐起身體，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真正的你在係統核心埋下了自我毀滅的種子。
    她點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數據流的光點：但現在它被激活了。係統殘留的意識正在反撲，加速格式化進程。指向山穀外，天空的裂縫已經擴大到恐怖的程度，能看到後麵蠕動的數據流，我們最多還有三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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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線突然自動繃緊，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電弧。葉青璃的瞳孔再次變成數據流，但這次她抵抗住了係統的控製：快！趁我還保持清醒，用Ω鑰匙重構命運線！
    我按住胸口的印記，卻發現能量所剩無幾。之前的記憶探索消耗了太多能量。
    不夠……冷汗順著下巴滴落，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有人成為臨時的能量源。這句話卡在喉嚨裏。但葉青璃已經從我的眼神中讀懂了答案。
    她笑了，那個笑容讓我想起重構世界前的最後時刻："觀測者先生，你總是慢半拍。"
    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突然抓住銀線，猛地纏住自己透明化的右臂。數據流如同被驚動的蛇群，瞬間沸騰起來！
    你幹什麽？！
    情感核心需要載體才能生效。她的身體開始分解成無數玉白色的光點，但笑容不變，真正的我早就死了，現在的我隻是她留在每個迭代體裏的執念。
    銀線變成了光之橋梁，她的量子存在沿著這條通道源源不斷地流入Ω鑰匙的印記。我拚命想掙脫，卻發現身體被某種更高維度的力量固定住了。
    別哭啊。她虛幻的手指擦過我的眼角——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流淚了，記得嗎？在王朝世界，我說過數據可以獻祭。
    山穀的結界開始崩塌，外界的混亂瘋狂湧入。樹木變成金屬又化為塵埃，溪水倒流成數字瀑布。但在我們周圍，一條全新的命運線正在形成——由她的量子存在編織而成，細如發絲卻堅不可摧。
    這次換我來編織命運。她的聲音已經開始消散，你要活得夠久，久到能看見新世界的太陽……
    最後一縷光流入鑰匙印記。我懷中隻剩下幾根飄落的銀線，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草藥香。
    胸口Ω鑰匙的印記灼熱得像是要燒穿骨骼。能量滿溢而出，在新舊世界的夾縫中撕開一條純淨的通道。天空的裂縫開始愈合，變異的事物恢複原狀，連那些半機械化的生物也重新獲得有機形態。
    隻有我知道代價是什麽。
    溪水恢複了正常流動，陽光也不再帶著人工計算的精確。我獨自坐在岸邊，手中銀線突然微微發熱——它們自動編織成了一朵小小的玉蘭花，花瓣上沾著晨露般的微光。
    遠處，新世界的第一個黎明正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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