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記憶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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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個正在溶解的世界。
    王朝京城的天空像被水浸濕的宣紙,朱紅色的宮牆一塊塊剝落成像素方塊。街上的行人茫然站立,他們的五官正從臉上緩慢消失,就像被無形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藥鋪門前的青石板路像融化的蠟一樣扭曲變形,我下意識伸手想扶住門框,卻抓了個空——手指穿過了突然虛化的木料。
    阿寶!快進來!
    師父的聲音從藥鋪深處傳來,卻像是隔了層毛玻璃般模糊。我跌跌撞撞衝向裏屋,發現師父正用銀針紮自己的合穀穴——這個動作我見過無數次,但今天針尖上竟然閃爍著金色的光點。那些光點落在地上,凝結成細小的晶體,在周圍形成一圈未被溶解的安全區。
    這是怎麽回事?我跪在地上喘著粗氣,看著自己的手掌邊緣也開始泛出像素顆粒。
    師父的胡子正在消失,但他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天道崩壞,萬物歸虛。但人的記憶...最深的記憶能暫時抵抗這種侵蝕。他又紮了一針,這次是百會穴,更多金色光點湧出,想起你最珍視的時刻,孩子,那種讓你覺得"活著真好"的瞬間。
    我閉上眼睛。無數畫麵閃過腦海:第一次辨認出人參和蘿卜區別時的成就感;偷偷給賣唱女小翠塞藥包時她感激的微笑;暴雨夜裏那個叫淩霄的怪客踏進藥鋪門檻時帶來的寒意與莫名安心...
    胸口突然一熱。我低頭看見心口處浮現出金色光粒,它們飄出來在空中旋轉,逐漸凝結成一塊拇指大小的透明晶體。晶體內部有畫麵流動——是我記憶中的那些場景!
    好小子!師父拍了下我的後背,這個動作讓他胳膊上的像素化暫時停止了,現在把它按在牆上。
    我照做了。當記憶晶體接觸牆壁的瞬間,一道金色波紋擴散開來,方圓三尺內的像素化過程立刻停止。但晶體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它在消耗自己來維持這片區域的存在。
    這撐不了多久,師父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除非...
    一陣清脆的鈴聲突然從街道上傳來。我們衝到窗前,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賣唱女小翠站在街心,手持銅鈴邊搖邊唱。她周身環繞著數十塊記憶晶體,每一塊都閃爍著不同的光彩。更驚人的是,這些晶體排列成了一個蜂巢般的結構,散發出的金光籠罩了整條街道,像素化的進程在那裏完全停止了。
    想起重要的事!小翠朝四周喊道,她的聲音有種奇異的穿透力,然後分享出來!越多記憶聚在一起就越牢固!
    仿佛響應她的號召,醉仙樓的廚子老趙走了出來。他拍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一大塊琥珀色的記憶晶體從眉心飛出——裏麵是他給餓暈的小乞丐喂熱湯的畫麵。綢緞莊的柳夫人摘下金簪,一段粉色晶體浮現,顯示她年輕時與愛人私奔的場景。甚至連衙門前的石獅子都泛出青光,浮現出它見證過的無數悲歡離合。
    這些晶體自動飛向小翠周圍的蜂巢結構,每加入一塊,金色光罩就擴大一圈。我拉著師父衝出門去,將自己的晶體也投向蜂巢。當兩塊晶體相撞的瞬間,一種奇異的連通感流過全身——我突然能片段式地感受到其他人的記憶:小翠第一次登台的恐懼、老趙失去味覺的絕望、柳夫人丈夫戰死時的哀慟...
    這是...記憶共鳴?我喃喃自語。
    不,這是人心。師父將自己的記憶晶體也投入蜂巢,那裏麵是他偷偷為貧民區義診的場景,係統能刪除個體,但無法同時抹殺所有相互連接的記憶。
    蜂巢已經擴大到籠罩半座城池。但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烏雲以違反常理的角度聚集,組成一個巨大的箭頭指向蜂巢中心。
    【檢測到異常數據聚合】
    【啟動針對性清理協議】
    機械化的天道之音震得人耳膜生疼。烏雲中降下一道純白光柱,精準擊中記憶蜂巢。最外層的幾十塊晶體瞬間汽化,連帶裏麵的記憶永遠消失。我痛苦地抱住頭——那些消失的記憶主人此刻正跪在地上慘叫,他們不記得自己是誰,為什麽在這裏,隻是本能地感到失去了無比重要的東西。
    堅持住!小翠的喊聲已經帶上了哭音,想起新的事情!製造更多記憶晶體!
    但人們陷入恐慌。越是恐懼,越難回憶起美好的事物。光柱持續轟擊,蜂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我拚命回想,但隻能製造出幾粒細小的光點——恐懼已經占據了大部分思緒。
    就在崩潰邊緣,一縷紅光突然從通天塔廢墟方向射來,在蜂巢上方形成一把虛擬的繡花傘。傘麵上流動著熟悉的圖案——是葉青璃的刺繡!雖然她本人不在,但這殘留的數據結構仍在保護著什麽。
    看地上!老趙突然喊道。
    我低頭看去,發現地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細小的銀色紋路——它們像血管一樣從蜂巢中心向外輻射,紋路中流動的不是血,而是無數陌生語言的文字片段。這些銀線延伸到像素化的區域後,竟然從虛空中拽出更多記憶晶體!但這些晶體樣式古怪,有的刻著楔形文字,有的布滿數學公式,還有的散發著非人的幽藍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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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其他文明的記憶?師父震驚地蹲下身,係統深處藏著被格式化文明的墓碑!
    銀線繼續蔓延,越來越多的異文明記憶晶體加入蜂巢。光柱的破壞速度開始跟不上修複速度。天空中的烏雲憤怒地翻滾著,突然改變了策略。
    烏雲中降下三個身影。看到他們的樣子,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一個是穿白大褂的葉青璃,一個是修真者打扮的淩霄,還有一個是...我自己?
    【鏡像殺手已部署】
    【目標:記憶共鳴節點】
    藥鋪學徒阿寶"的複製體徑直朝我走來。它完美複製了我的外表,但眼睛裏沒有溫度:為什麽要抵抗?被格式化後不會有痛苦。所有煩惱、遺憾、求而不得的執念都會消失。
    我後退幾步,發現師父和其他人也在麵對自己的鏡像。這些鏡像殺手不直接攻擊,而是用語言精準打擊每個人記憶中最脆弱的部分。
    你救不了小翠的病,我的鏡像輕聲說,她三個月後就會死於肺癆。你那些偷偷換的藥方,不過延長了她的痛苦。
    這句話像刀子般捅進心髒。我確實知道小翠的病況,隻是不願麵對。胸口的劇痛讓新生成的記憶晶體變得渾濁——它在吸收我的負麵情緒!
    鏡像趁機伸手抓住蜂巢的一角,開始反向抽取記憶能量。我絕望地看著幾塊晶體變暗破碎,裏麵封存的歡笑與淚水永遠消散。四周響起更多慘叫——鏡像殺手們正在全麵瓦解蜂巢防禦。
    不要聽它們的!我嘶聲喊道,那些痛苦...那些遺憾...正是讓我們記憶珍貴的原因!
    說著,我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主動抓住鏡像的手腕。皮膚接觸的瞬間,兩股記憶洪流對撞。我看到鏡像的記憶庫:無數個"阿寶"在無數個輪回中被格式化的場景,但也有例外——偶爾幾個輪回中,有人反抗成功了。
    這些畫麵通過蜂巢網絡瞬間共享給所有人。鏡像殺手們突然集體僵住,它們的攻擊程序陷入了邏輯悖論——如果記憶可以被完全控製,為什麽係統中會保留反抗成功的記錄?
    現在!師父高喊一聲,將自己的記憶晶體直接拍在鏡像額頭上。
    所有人同時效仿。鏡像殺手被大量矛盾記憶灌入,開始像過載的燈籠一樣發光、膨脹,最後"砰"地炸成數據碎片。但這些碎片沒有消失,而是被蜂巢吸收,轉化成了新的防禦層。
    天空中的烏雲突然散開,係統似乎暫時放棄了攻擊。但勝利的喜悅很快被悲痛取代——近三分之一的記憶晶體永久消失了,意味著那麽多人失去了最珍貴的回憶。小翠茫然地摸著自己的銅鈴,她不記得為什麽會有這個習慣;老趙盯著自己的雙手,再也想不起任何菜譜;柳夫人的金簪掉在地上,她看著它就像看陌生物件。
    我自己的記憶也缺了大塊,但我死死攥住剩下的部分——那裏有絕對不能忘記的東西。雖然已經想不起具體內容,但我知道那比生命還重要。
    蜂巢現在變成了銀金相間的奇特結構,外圍是各種文明的記憶碎片,內層是我們剩餘的珍貴時刻。它自主旋轉著,散發出柔和的脈動,像是無數顆心髒在共同跳動。
    係統暫時退卻了,師父癱坐在地上,他的胡子已經全部消失,看起來年輕了二十歲,卻也陌生了二十歲,但它會帶著新策略回來。我們需——
    他的話戛然而止。我們同時抬頭看向天空——那裏的烏雲確實散去了,但露出了更可怕的東西:血月表麵的文字變了。        接著,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覆蓋了整個天空。畫麵中是現實世界的淩霄,他正站在某個控製台前,麵對著兩個懸浮的光球——一黑一白。而在畫麵最邊緣的陰影處,隱約有第三個人形輪廓...
    那是...審判?小翠顫抖著問。
    我搖搖頭,感到剩餘的晶體在懷中發燙:不,那是給我們看的劇場。而演員...
    師父接上了我的話:演員就是我們自己。
    蜂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所有晶體同時轉向某個方向——通天塔廢墟上空,一個新的記憶漩渦正在形成。那裏麵流動的畫麵讓我渾身發抖:穿白大褂的人們在實驗室忙碌、某種巨型設備的啟動、然後是...全球範圍的閃光。
    這是...大災變的真相?我喃喃自語。
    但畫麵突然切換,顯示出一個從未見過的空間:無數水晶棺排列在黑暗中,每個棺裏都躺著一個人。他們胸口貼著標簽,最靠近鏡頭的那具棺木上清晰寫著:
    實驗體3271淩霄
    第49次迭代
    狀態:覺醒度79危險)
    就在我想看得更清楚時,蜂巢突然發出刺眼強光。所有晶體同時釋放記憶流,在空中交織成一幅巨大畫卷——那是由無數文明碎片拚成的圖案,中心是一個嬰兒被無數雙手傳遞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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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卷上浮現一行文字,用所有已知語言重複書寫:
    文明的真諦,在於火種的傳遞
    係統似乎被這一幕激怒了。天空驟然裂開,比之前粗十倍的光柱轟然落下。蜂巢結構開始崩解,晶體一個接一個汽化。我們抱在一起,準備迎接最終的遺忘...
    卻聽到了一聲劍鳴。
    那聲音從修真界穿透而來,伴隨著某種巨大的、違背物理法則的寧靜。光柱在距離蜂巢還剩三尺時突然凝固,然後像被什麽無形之物從中劈開,分流到兩側。
    血月上的文字再次變化:    緊接著,整個王朝世界劇烈震動起來。記憶蜂巢的殘餘晶體自動重組,在空中拚出一個巨大的符號——看起來像漢字"零",又像是一個首尾相接的莫比烏斯環。
    這個符號出現的瞬間,我的記憶深處有什麽東西蘇醒了。那不是藥鋪學徒阿寶的記憶,而是...而是某種更古老、更本質的存在。我看到自己站在實驗室裏,手中拿著一個青銅骰子,對麵是年輕的葉青璃,她正在往係統中輸入一行代碼:
    若文明值得延續,則證明方式唯——
    記憶到此中斷。蜂巢最後的晶體耗盡能量,紛紛墜落在地。但係統沒有繼續攻擊,而是陷入了詭異的靜默。血月依然高懸,但表麵的文字變成了不斷閃爍的亂碼。
    我撿起一塊掉落的晶體碎片,裏麵映出的不再是某個具體記憶,而是無數重疊的影像——所有輪回中所有"我"的片段。最清晰的那個畫麵裏,"我"穿著研究員製服,正將一個血玉簪形狀的數據載體插入主控台。
    原來如此...我輕聲對自己說,雖然還不完全明白,但已經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這不是第一次抗爭...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天空中的全息投影突然聚焦到現實世界的淩霄身上。他正抬頭看向虛空,仿佛能透過層層維度直接看到我們。他的嘴唇動了動,通過蜂巢殘存的共鳴,那句話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
    找到零號檔案...它不在係統裏...它在...
    一陣刺耳的幹擾音切斷了通訊。但已經足夠了。師父掙紮著站起來,拍了拍長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孩子們,看來我們還有最後一場仗要打。"
    小翠擦掉眼淚,撿起銅鈴搖了搖——雖然她已經不記得這鈴鐺的來曆;老趙拍拍肚子,從懷裏掏出半塊饃饃啃起來;柳夫人拾起金簪,隨意地挽起散落的頭發。
    我看向手中正在消散的記憶晶體,裏麵最後的畫麵是一個坐標——不是空間上的,而是某種更抽象的位置標識。它指向的是...
    心劫時的選擇。我恍然大悟,零號檔案藏在那個從未被選擇的第三條路上。
    天空開始下雨。不是水,而是細小的數據流,像眼淚一樣溫柔地落下,衝刷著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在雨幕深處,三個月亮的光芒漸漸交融,形成一個模糊的、像是門一樣的輪廓。
    而門的鑰匙,正握在每個曾為記憶而戰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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