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仙原本精心策劃的“偶遇”，在常平安左一句“有病就得治”，右一句“藥不能停”中，變得奇怪起來。
    好在林鳳仙的脾氣要比慕容如煙強多了，至少沒有因為常平安的這些話而氣的暗自捏拳，隻是明白了眼前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常小神仙”，實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於是，她快速調整了方案，開始有意無意地進行套話。
    “你說仆役？哦，那白石仙宗確實沒有，非要說的話，倒是有紙傀儡仆役，但是人是沒有的，隻分內、外門弟子，和各個管事、掌事、掌教之類的！”
    常平安一點兒沒懷疑林鳳仙的別有用心——
    三師弟的表妹嘛，那就是自己人，而且又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弱女子，能有什麽壞心眼？無非就是好奇罷了！
    考慮到這一點，都不用林鳳仙主動問，常平安就一張一合地把能說的都說了。
    “至於那個塔？那是【浮屠塔】，乃是我門中存放珍貴法寶靈器和珍稀功法之處。不過【浮屠塔】可不像我們門中的藏書樓那樣誰都能進，裏麵的東西更是得是有足夠貢獻分才能兌換……”
    聽著聽著，林鳳仙心中不由一動：“藏書樓？莫非白石仙宗的藏書樓，連外人也能進麽？”
    常平安撓了撓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話裏很有歧義，便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啊哈哈，那倒沒有，自然必須得是門派中人才行。”
    語畢，見林鳳仙目露失望，忙又補充道：“不過林姑娘要是對仙道感興趣，集市上也有很多書賣，大多都是藏書樓中出來的，其中不乏有一些修煉秘籍，林姑娘要是跟著修煉，說不得也能邁入仙門，成為修士呢！”
    林鳳仙大吃一驚：“集市上竟然有白石仙宗的修煉秘籍賣？”
    “正是！”
    常平安與有榮焉地挺了挺胸膛，臉上帶著樸實的笑容，說道：“家師有雲，大道至公，仙道、仙緣絕非一家一姓之私物，凡有向道之心，皆可窺探門徑。是以宗門並不禁止基礎修煉法門外流，集市上所售的，雖隻是最粗淺的引氣、鍛體法門，卻也直指長生大道之基。
    “至於那些高深一些的功法秘籍之所以不外傳，倒也不是敝帚自珍，而是沒人引導，修煉容易出岔子，這才輕易不許人的！
    “哦對了，林姑娘不知可曾聽說過《白石仙道書》？那《白石仙道書》、《白石感氣書》和《基礎引氣入體論》，正是我白石仙宗所匯總，並廣傳出去的，為的就是能夠令天下人都有機會邁入仙道、窺見長生！”
    他話語誠懇、眼神清澈，全然不覺得將這等事告知一個初次見麵的“三師弟的表妹”有何不妥——
    反正也不是什麽秘密嘛！
    林鳳仙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但麵上卻適時地流露出混合著向往與自卑的神情，她微微低下頭，垂著雙眼，聲音依舊輕柔，卻比方才自然了不少：“仙兒……仙兒隻是一介凡人，乃蒲柳之姿，還拖著寶兒，如何敢奢望仙道……”
    “哎！林姑娘此言差矣！”
    常平安大手一揮，聲音洪亮，開解林鳳仙道：“仙道一途，何時起步都不算晚！
    “何況此道實在漫長，煉氣、築基、成丹、元嬰、出竅、化神、合體、洞虛、大乘，待修得仙身後，再之上還有一番區分，幾是望不見盡頭，而大多數人，一生或許隻能困頓於成丹期，甚至築基期，是以修仙並不代表一定能得道成仙，重要的乃是過程！
    “再者，雖說大多數人隻能築基，但反過來說，一般人修煉，再怎麽樣，也能築基，所以林姑娘不必擔憂，無論如何，想必你築基是不成問題的，隻要築基，總比凡人之軀要好很多，別的不說，你那嗓子肯定不會因為幹就出問題！”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完全是發自內心地在勸慰開導林鳳仙，但最後一句話一落，就讓林鳳仙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心底更是暗自吐槽——
    就不能別提嗓子的事麽！？
    隻見她抱著孩子的手臂微微收緊，指尖甚至有些發白，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不過，就在常平安說完話，看向林鳳仙時，她又飛快地垂下眼，掩飾住其中翻湧著的複雜情緒，再抬頭時，雙眼裏就已隻剩感激、和一絲被鼓舞後的勇氣了。
    她怯生生地說道：“常小神仙……你說的是，隻是，隻是不知這集市之中，何處可以買到這等仙家典籍？”
    “好說好說！我帶你去！”
    常平安熱情地在前麵引路，一邊走，一邊繼續滔滔不絕：“我跟你說，原本是葉成玉那裏賣的最全，但近來有幾位師弟師妹們也主動在集市裏做起了生意，那家新開的‘萬卷齋’就也不錯了，就是貴了點，還有‘點墨齋’，賣的便宜，但是紙張有些差，不過隨便看看是足夠用的了……哦對了，你要是靈石不夠，我這裏有……”
    “不，不用了常小神仙。”
    林鳳仙連忙拒絕，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堅持與窘迫：“表哥已給了仙兒許多，怎好再讓常小神仙破費，仙兒……仙兒先看看便是。”
    常平安見她堅持，也不強求，憨厚一笑：“那成，你自己看，有啥不懂的，隨時來問我，或者回頭問三師弟都行！不過你也不用叫我什麽‘常小神仙’的，跟著三師弟叫我一聲師兄就是！”
    林鳳仙聞言，從善如流：“嗯！常師兄！”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一間看似樸素的店鋪前，匾額上正是“點墨齋”三個古樸大字。
    店內的書架上琳琅滿目，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就是名字怎麽看怎麽感覺有點古怪……
    “《盥洗室窮神和他的追隨者們》、《揭棺而起的老祖宗和他那隻會搓大火球術的繼承人》？”
    林鳳仙下意識將書名念出了聲。
    這怎麽聽怎麽都不像什麽修仙秘籍吧？
    疑惑間，旁邊忽然跑過來兩個年輕的女子，看衣著，大約都是白石仙宗的外門弟子，正興奮地舉著兩本微微卷邊的書冊，大聲同掌櫃的說道：“掌櫃的！快！《霸道小奶狗和他的黑心蓮大小姐》最新冊出來了嗎？”
    掌櫃的擺擺手，不耐煩地回道：“哎呀，哪兒那麽快！開模、雕版、印刷，都要費功夫，估摸還得十來日吧！”
    那兩個女弟子旋即麵露失望，其中一個又不死心地問：“那《爆炒黑粉的影帝大人》那本呢？”
    “哦，那本倒是有，今早上剛到貨的，喏，在那兒呢！”
    “哎呀！謝謝掌櫃的！老規矩！月底我們一塊過來清賬！”
    “好說好說！”
    林鳳仙狐疑地看向那兩個女弟子還回書肆的兩本書，又看了看兩人拿走的那本，陷入了沉思。
    《霸道小奶狗和他的黑心蓮大小姐》？
    莫非是禦獸的秘籍？
    養狗的？
    那《爆炒黑粉的影帝大人》又是什麽？
    “爆炒”？這不是新出來的一種烹飪方式麽？莫非是講廚修的？
    林鳳仙可不是真對仙道一無所知，恰恰相反，她知道的非常多，當初還想辦法看過《白石仙道書》、《白石感氣書》和《基礎引氣入體論》三本，其中的各種知識，她早就熟知，就算裏麵沒有記載的，她也多少知道一點，是以對這些古怪書名的“秘籍”內容猜測不斷。
    常平安見林鳳仙盯著那些被兩個女修還的“”看個不停，還以為她不懂集市這邊書肆的規矩，便主動解釋道：“林姑娘，‘點墨齋’雖然開張晚，但這邊承接‘借書’的生意，所以宗門裏不少囊中羞澀的弟子，就從這裏花少許靈石借閱書冊，不過大家都是借的多，因為……”
    話還沒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道熟悉又響亮的聲音——
    “大師兄！”
    常平安下意識抬頭望去，隻見是慕容如煙穿著一身華貴的水紅色宮裝，一臉不太高興地衝自己打招呼。
    二師妹脾氣古怪，忽冷忽熱，還總是生氣這件事，常平安已經習慣了。
    他撓了撓頭，以為是慕容如煙又讓上課的弟子們氣到了，或是什麽別的原因，總之沒想太多，也壓根兒沒往自己身上想，還主動熱情地招手——
    “哎！二師妹！好巧啊！你也來買書？”
    慕容如煙先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隨後深吸一口氣，臉上掛上了明豔的笑容，嫋嫋婷婷地走近。
    她的目光先是在林鳳仙身上轉了一圈，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才落到常平安身上，語氣帶著幾分嬌嗔：“大師兄，你倒是清閑，還有空陪人逛集市，我正找你呢！”
    “找我做什麽？”
    常平安又撓了撓頭，然後疑惑地問道：“你嗓子怎麽了？也壞了？”
    慕容如煙臉色一變：“也！？”
    “啊！林姑娘說她喝水少了嗓子有點發幹，剛剛說話聲音就和你現在似的，哦，不過她這會兒好多了……
    “師妹，你也嗓子有問題？生病了？有病就得治啊！唉，按理說都築基期的修士了，應當沒那麽容易生病的啊！你是不是練了什麽奇怪的術法神通？用嗓子的那種？我聽說好像有一種類似什麽‘獅吼功’、‘獸王吼’的，就要大叫著修煉……
    “師妹，我知道你天資比我強多了不說，修煉也比我努力，但修煉一道，切莫貪多，還需循序漸進才是，否則傷了身體就得不償失了！”
    常平安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語氣中滿是關懷。
    慕容如煙是他第一個師妹，也是最早和他一起追隨師父的，常平安對她的感情當然不同。
    再加上其年紀小，性子又嬌蠻，大多時候，常平安對慕容如煙總有一種責任感，總覺得自己要努力引導好這個嬌生慣養又總愛耍小性子的師妹，畢竟師妹那麽好的修煉天賦，可不能浪費了！
    “咯吱吱……”
    慕容如煙強壓著怒意，但牙齒還是沒忍住咬得咯咯作響。
    她本來已經氣得胸口一起一伏了，沒想到一旁的林鳳仙居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嗬嗬嗬，想不到常師兄對公主真是關懷呢！”
    林鳳仙這聲輕笑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原本就微妙的氣氛。
    慕容如煙猛地轉頭，再也壓不住心底的怒火了，她狠狠地瞪著林鳳仙，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質問：“你笑什麽？”
    林鳳仙仿佛受驚般，縮了縮肩膀，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眼中迅速蒙上一層水霧，怯怯地看向常平安，聲音細弱蚊蠅：“仙兒……仙兒隻是覺得常師兄待人真誠，心性純善，一時……一時感觸，絕無，絕無嘲笑公主之意！”
    她這副模樣，落在常平安眼裏，自然是受了委屈還不敢言說。
    他連忙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對慕容如煙道：“二師妹，你不要衝外人亂發脾氣！”
    這話說得更是讓慕容如煙臉都漲紅了——
    這種手段她用過無數次，自己在宮裏用的時候好用，但被別人用到自己頭上，她肺都要氣炸了！
    可還沒等她再說什麽，就見常平安又轉頭朝林鳳仙說道：“林姑娘，你嗓子又壞了？唉！我看我抽空還是要請靈藥峰的師弟師妹們鑽研一下治嗓子的藥，你們怎麽一個兩個的，嗓子都這麽脆弱啊！”
    聽到這話，林鳳仙的臉色也為之一變。
    就，兩人被氣得還挺雨露均沾的。
    一時間，慕容如煙反而被氣得笑出了聲。
    “大師兄，”慕容如煙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這三個字，旋即，她又深吸一口氣，說道：“晚點我有事找你，去天池那邊！”
    “哦，好，我陪林姑娘買完書就去，”常平安說著，目露關切：“你嗓子真沒問題嗎？我看你胸口都一起一伏的，是不是肺有問題，帶動的嗓子啊？到底什麽病，師妹，你可千萬不能諱疾忌醫啊！”
    “我！沒！病！”
    慕容如煙一字一頓地大聲說著，喘得更厲害了。
    她見常平安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囉嗦什麽，便幹脆一拂衣袖，直戳了當地禦風而起，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集市。
    “公主她……”
    林鳳仙眼中含淚，委屈地看向常平安。
    “沒事，她就這種脾氣，一陣一陣的，年紀還小呢，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常平安才安撫了林鳳仙一句，但很快又補上了一句讓她心梗的話：“要不，一會兒我請靈藥峰的修士過來給你看看嗓子吧？你這嗓子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也不是個事兒啊！”
    林鳳仙嚇得一個激靈，迫不及待地恢複了正常的聲音：“不！不用！我真的就是喝水少了而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