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真男人從來不需要順位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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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站在稍後的位置,麵紗下的唇角微微揚起。
    眼前這一幕,讓她想起了三川郡的那個雨天。
    那時趙淩還未登基,他還隻是公子淩。
    那時郡守府旁開設了第一家黔首堂。
    她記得那個渾身濕透的農婦抱著高熱驚厥的孩子衝進醫館的樣子,記得孩子退燒後,農婦在醫館門前長跪不起的啜泣。
    那時的陽光穿過雨簾,和現在一樣明亮。
    阿青思緒飄遠。
    在遇到趙淩之前的大秦,醫者分為三等。
    最頂尖的聚集在鹹陽宮中,為皇室貴胄調理千金之軀。
    次一等的被豪門世家豢養,日夜守著深宅大院。
    最末等的也不過是軍營裏的軍醫,尋常百姓哪有機會得見?
    若不幸染病,有門路的或許能求到一紙藥方,沒門路的隻能硬扛。
    扛過去是命大,扛不過去……
    也不過是亂葬崗多具屍體罷了。
    偶爾有遊方郎中路過村落,那便是天大的運氣,村民們會拿出珍藏的雞蛋、魚幹之類的珍惜之物,像供奉神明般祈求診治。
    何曾有過如今這般景象。
    朝廷花錢開設醫館,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那掛在黔首堂門前的價目牌,她每個字都記得清楚:尋常問診二十錢,針灸三十錢,就連最貴的金瘡藥也不過百錢。
    這價錢,就是一個賣柴郎辛苦兩日的收入,卻可能救回一條性命。
    “阿青姑娘在想什麽?”王賁溫和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麵紗微微晃動,阿青搖了搖頭:“隻是覺得……這天,好像真的變了。”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黔首堂門楣上那三個漆金大字上。
    夕陽的餘暉為它們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像是黑暗裏突然亮起的燈盞。
    趙淩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忽然問道:“陽慶今日診治了多少人?”
    “回公子。”阿青立刻換了稱呼,“到申時已登記在冊的有二百七十三人,還有近百人在排隊。”
    “太少了。”趙淩皺眉,“傳我口信給少府,再撥十名太醫署學徒來幫忙。另外……”他指了指街對麵一處閑置的官倉,“把那地方收拾出來,增設十個診位。”
    王賁聞言也是拂須而笑,趙淩這麽做,這的確會花一些錢財。
    但如今的少府和國庫差這點錢財嗎?
    這點錢財跟修建宮殿比起又如何?
    一陣風吹過,帶來煎藥的苦澀香氣。
    排隊的人群中,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突然朝著皇宮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他身旁的人先是愕然,繼而仿佛明白了什麽,也跟著跪了下來。
    很快,如同風吹麥浪般,黔首堂前跪倒了一片。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執戟的屯長慌忙去扶。
    那老農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含著淚花:“軍爺,小老兒不是怕您……小老兒是在謝恩啊!”
    他粗糙的手指指向黔首堂的匾額,“這地方,救了我老伴的命……”
    樹下的三人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王賁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隻是深深吸了口氣。
    阿青麵紗下的臉龐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趙淩的目光從跪拜的百姓移向遠處的宮闕,又落回眼前這間小小的醫館,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這個時代的百姓真的很簡單,當權者能讓他們活下去,僅僅是活下去,他們就已經很滿足了。
    哪怕沒有趙淩,在這個時代的百姓,皇帝叫他們修宮殿,修長城,修皇陵,他們依舊修了。
    華夏民族的韌性是不容小覷的。
    這樣的百姓,為什麽不對他們好一點呢?
    暮色中的鹹陽宮道幽深靜謐,青石板在宮燈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牆上撞出輕微回響,驚起了簷角棲息的幾隻夜鳥。
    阿青自覺地落後十步,素白的麵紗在晚風中輕輕飄動,如同一道若有若無的屏障,將空間留給這對君臣兼舅甥。
    趙淩忽然停下腳步,玄色袍袖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轉身望向王賁,眼中跳動著宮燈投下的金色火焰:“武成侯,有件事,朕思來想去,還是應當告知於你。”
    王賁下意識地挺直腰背,卻在聽到下一句話時如遭雷擊。
    “始皇尚在人間。”趙淩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王賁心頭,“朕已令扶蘇與夏無且前往河內郡迎接。”
    王賁此刻像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瞳孔劇烈收縮,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他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有喉結在艱難地上下滾動。
    始皇帝……還活著?!
    那個已經葬入驪山地宮、舉國服喪的帝王,竟然還在人世?!
    更令人驚駭的是,趙淩居然派扶蘇這位曾經被始皇帝寄予厚望的長公子,去迎接他的“複活”?!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麽?
    王賁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血腥的宮廷政變畫麵,那些父子相殘、兄弟鬩牆的曆史慘劇如同走馬燈般旋轉。
    他寬厚的手掌不自覺地按在了劍柄上,青筋暴起,仿佛這樣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王賁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您說的……當真?”
    這句話問得極其艱難,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硬擠出來的。
    趙淩負手而立,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朕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他的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談論今晚的月色,而非一個足以顛覆帝國的秘密。
    王賁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作為曾經最接近權力核心的重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始皇帝若真歸來,趙淩這個繼位者將處於何等尷尬的境地?!
    更可怕的是,扶蘇與始皇帝父子重逢後可能產生的變數……
    想到這裏,他再也按捺不住:“陛下!若始皇帝當真在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扶蘇公子去迎接啊!”
    王賁幾乎是低吼出這句話,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這……這無異於將火種投入幹柴堆!”
    宮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磚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趙淩卻突然輕笑出聲,那笑聲在幽深的宮道裏顯得格外清越。
    “真男人從來不需要順位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