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朕要的不過是個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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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蘇雖已應下這份差事,趙淩卻並未就此打住。
    他執意要將這宗親歲俸的賬,一筆一筆,掰開揉碎了講與扶蘇聽。
    這些道理,這些冰冷的數字,將來都需要扶蘇獨自站在那文武百官麵前,麵對掌管皇族事務的宗正,清晰、堅定地陳述出來。
    他必須真正懂得,方能無懼詰問。
    起初,扶蘇麵上雖恭敬聽著,心底卻未嚐沒有一絲不以為然。
    皇室宗親,天潢貴胄,享有優渥待遇不是理所當然麽?
    然而,隨著趙淩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在靜謐的殿中回響,隨著他自己在心中默默推演那筆賬目,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竟從尾椎骨悄然爬升,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始皇帝嬴政子嗣繁盛,計有三十三人。
    除去趙淩、扶蘇與已死的胡亥,尚餘三十位公子公主。
    依製,每位公子歲俸十金,三十人便是三百金。
    “三百金……”扶蘇心中默念。
    這個數目,對於如今日漸充盈的大秦國庫而言,確實如九牛之一毛,似乎不值一提。
    但趙淩的話如同利刃,剖開了未來:“皇兄可曾算過,這三十位宗親,每人若誕下十名子嗣,便是三百人。朝廷不僅需支付他們每人十金的歲俸,還要賞賜良田美宅,珠玉錦帛。那麽,這三百人的歲俸,便是三千金。”
    他的手指輕輕在禦案上一點,仿佛敲在扶蘇的心上:“那這三百人,再各自開枝散葉,生下下一代呢?”
    殿內燭火微微搖曳,將趙淩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冰冷的金磚地上,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隻要生下孩子,就能為家族帶來一份持續的俸祿與田宅,那些無需為生計奔波的宗親,會如何選擇?
    答案幾乎不言自明——他們會竭盡全力地繁衍子嗣!
    扶蘇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素來精通數術,此刻在腦中飛速計算。
    若不加改製,恐怕隻需兩代人,朝廷每年需要支付給皇室宗親的歲俸,就將累積到一個令人瞠目的數字——兩萬金!
    那三代、四代之後呢?那將是一個足以拖垮整個帝國財政的龐大黑洞!
    他不敢再算下去了。
    始皇帝在位時,大秦初定,宗親人數尚寡,即便待遇優厚,也還在朝廷承受範圍之內。
    況且,若大秦如前世那般二世而亡,這一切負擔自然煙消雲散。
    可如今……看著眼前目光銳利,勵精圖治的趙淩,大秦的國祚分明正走向前所未有的繁榮與綿長。
    若不變法,不出五代,朝廷必將被這群自己供養的“蛀蟲”啃噬一空!
    三百金,扶蘇可以毫不在意;但兩萬金,以及那每十年便翻番增長的恐怖趨勢,讓他真正感到了一種帝國根基被侵蝕的後怕。
    “陛下聖明!”扶蘇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盡是凝重與決然,“宗親之弊,確如附骨之疽,必須盡早根除!臣……明白了!”
    如果說之前他答應趙淩,更多是出於長兄對幼弟近乎盲目的回護與信任,那麽此刻,他則是真正預見了那潛伏在盛世表象之下的巨大危機,並決心與之對抗。
    趙淩臉上終於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果然,扶蘇永遠是那個最能講通道理的人。
    即便他內心或許仍認為宗親理應享有特權,但在關乎帝國存亡的大是大非麵前,他永遠保持著難能的清醒與忠誠。
    “陛下。”扶蘇一旦認真起來,思路便迅速轉向了具體實施,“臣以為,此事是否應提前知會宗正一聲,讓他有所準備,以免朝會之上爭執過甚,有損天家顏麵?”
    大秦宗正贏冀,論輩分還是嬴政的叔父,年富力強,不過四十。
    他身居九卿之列,每年官俸加上宗親歲俸,收入不下百金,更兼始皇帝賞賜的無數良田美宅,生活極盡優渥。
    讓他主動削減自身及整個宗親群體的利益,無異於與虎謀皮。
    然而,趙淩卻果斷搖頭,目光銳利地掃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宮牆,看到那座代表著宗族權力的宗正府,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不必。長安候明日早朝,依計直言便可。朕,正想看看朕的這位叔公,屆時會是何種態度!”
    皇帝要削減宗親歲俸,於普通朝臣而言,此事與自身利益無關,多半會作壁上觀。
    而如今的兩位徹侯,趙淩深信他們必以國事為重,不會反對。
    他就是要打贏冀一個措手不及,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逼他亮出真正的立場。
    至於其他公子、公主的態度,在皇權與既定事實麵前,反而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而讓扶蘇出麵,正是趙淩深思熟慮的一步。他既要推行新政,穩固國本,又要維持朝堂表麵的大體平衡,有些話,由“自己人”說出來,比由皇帝親自發難,回旋的餘地要大得多。
    扶蘇聞言,神情複雜地看向禦座上的年輕帝王,遲疑片刻,還是低聲問道:“陛下此舉……是要對宗正動手?”
    “長安候此言差矣!”趙淩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裏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竟有些像後世那些故意刁難人的女子,非要對方猜度心思,“怎說是朕要對他動手?朕要的,不過是他,以及整個贏氏宗親的一個態度!”
    扶蘇默然,垂首沉思片刻,再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了然:“臣,明白了。”
    次日,鹹陽宮殿。
    清晨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殿門,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百官按品階肅立,氣氛莊重。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舊書卷混合的氣息,沉靜而肅穆。
    幾位大臣先後出列,稟報各郡縣民房修建之進展,匯報河堤大壩之工事,帝國各處確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態。
    隨後又有禦史呈上查辦地方貪腐的奏報,一一陳述,條理清晰。
    待各項政務議論暫畢,殿中陷入短暫的寂靜時,扶蘇深吸一口氣,手持玉笏,穩步從班列中走出,來到禦道中央,躬身行禮。
    “陛下,臣,有事啟奏。”
    一時間,殿內所有目光,無論是好奇,探究還是疑惑,都齊刷刷地聚焦在這位近來聖眷正濃的長安候身上。
    一些敏銳的老臣已然察覺到,能讓這位身份特殊的侯爺在此時鄭重其事提出的,絕非小事。
    禦座之上,趙淩神色平淡,隻微微抬手:“準奏。”
    扶蘇挺直脊背,麵色肅穆,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臣以為,當今宗親歲俸之製,長遠觀之,乃蠹國害民之弊政!故臣冒死諫言,自即日起,大幅削減宗親歲俸。”
    “宗親子嗣誕生,朝廷不再賞賜田宅,其歲俸亦逐代遞減九成!贏姓子弟,若欲求得富貴前程,當如尋常士子,憑軍功、政績自立於朝堂,而非一味仰仗朝廷供養,徒耗民脂民膏!”
    話音甫落,大殿之內,落針可聞。
    隨即,一股無形的騷動在百官中彌漫開來,許多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文官前列,那位麵色瞬間變得鐵青的宗正——贏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