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水至清則無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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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銅壺滴漏發出單調而清晰的“滴答”聲,計算著這難熬的時光。
    窗外的光線透過雕花木窗,在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映照著孟巍然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
    名譽、利益、皇權、未來……
    無數念頭在他腦中飛速盤旋、碰撞。
    許久,他才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四成!”
    這是他仔細權衡後,自認為能接受的底線,既保留了相當利潤,也試圖向蕭何,或者說向蕭何背後的陛下,展示自己的“誠意”與“讓步”。
    蕭何聞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六成!”語氣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仿佛這已是他最後的底線。
    孟巍然的拳頭在袖中驟然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著蕭何,試圖從對方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看出哪怕一絲鬆動。
    然而,他失望了。蕭何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古井深潭。
    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是意誌與膽識的比拚。
    孟巍然在心中飛速計算著,五成的稅,雖然利潤大打折扣,但憑借製冰術的獨一無二和必然產生的巨大需求,依然是一筆足以讓家族延續輝煌的財富。
    更重要的是,這或許能真正換來陛下的信任,為孟氏子孫謀一個相對安穩的未來。
    若堅持四成,惹惱了蕭何,進而觸怒陛下,恐怕連這三成、兩成都沒了,甚至連現有的名聲和地位都可能不保。
    孟巍然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麵無表情地開口道:“五成!如此孟家與西家都能補充之前的虧空,否則吾皇此次恩賜又有什麽意義?”
    他緊盯著蕭何,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也是他最後的底線。
    兩人在這售冰的稅收上,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坐地還錢,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的底線,尋找著那個微妙到能讓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平衡點。
    蕭何沉吟了片刻,目光在孟巍然麵沉入水的臉上掃過。
    他似乎在權衡,在計算著將這兩位老臣逼得太緊的得失。
    終於,他緩緩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五成其實也是他的預期。
    之所以喊出七成,那就是讓孟巍然感到壓迫。
    實則此番他真是私自前來的。
    皇帝太仁慈了,竟然打算隻收兩成的稅收。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
    西家和孟家名利雙收。
    在稅收上,皇帝狠不下心,隻能他蕭何來做了。
    書房內緊繃的氣氛,隨著這個“好”字,驟然鬆弛了不少。
    孟巍然暗自長長籲了一口氣,他開始盤算,今後還是得跟這些皇帝的近臣打好關係才行。
    他以前好歹也是當過廷尉的,皇帝本來就難伺候了,下麵的官更難伺候,。
    蕭何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慣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逼問從未發生過。
    “既如此,便有勞孟公隨本官一同前往西府吧。”他語氣輕鬆地說道,“此事還需與西公當麵言明,訂立章程。在下也不想再費第二遍口舌了。”
    孟巍然臉上露出從容的笑容,點了點頭:“好,老夫隨蕭大人前去。”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袍,姿態放得很低。
    今時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那個位列九卿,能與皇帝近臣分庭抗禮的重臣了。
    如今的他,說好聽了是陛下特許的皇商,說穿了,就是一介依附於皇權,仰陛下鼻息而生的商人。
    雖然現在頂著“大善人”的名頭,風光無限,但那不過是皇帝沒有將那些不堪的內幕公之於眾而已。
    失去了權力的庇護,那些浮名如同沙上之塔,一陣風浪便能摧毀。
    除了妥協,他還能有什麽選擇呢?
    他伸手示意:“蕭內史,請。”
    蕭何微微頷首,當先邁步而出。
    孟巍然跟在他身後,微微一頓,喊道:“蕭大人,請留步。”
    蕭何一愣,回過頭望著孟巍然:“孟公還有事?”
    孟巍然轉身走到一個櫃子麵前,打開櫃子,拿出一個袋子,這才來到蕭何麵前:“蕭大人此番不辭辛苦前來提點,老夫受益匪淺,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這袋子裏麵裝著的是什麽,自是不用說明的。
    以前可都是別人給孟巍然送禮,到現在,他竟然要給一個晚輩送東西。
    真可謂是風水輪流轉啊!
    蕭何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孟公……你可知陛下奉行廉潔,你這東西,在下若是收了,怕是要出事啊!”
    孟巍然笑道:“此不過是老夫家中規矩,貴客第一次登門,必要送些禮物,算不得行賄。”
    “蕭大人若是不收,老夫的心可不安。”
    官場之上有許多不能擺在明麵上的事情。
    蕭何皺眉,卻不知該不該收。
    孟巍然繼續說道:“儒家也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陛下嚴查貪官沒錯,可老夫並無事情請求蕭大人,此不過是身為長者對晚輩的祝福。”
    “正所謂長者賜,不敢辭……”
    蕭何實在忍不住了,向孟巍然躬身行禮道:“既是孟公所賜,在下去之不恭了。”
    說完就隻能將那沉甸甸的袋子收進袖中。
    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走出了這間彌漫著未盡之言的書房。
    “孟公不是崇尚法家嗎?沒想到還精通儒家經典。”蕭何一邊走,一邊隨口說著,也算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
    孟巍然笑道:“諸子百家,老夫均有涉獵,說到底,學問都是為吾皇所做。”
    “那孔子做學問,遊走列國,還不都是為了當個官?隻可惜,他生不逢時,若是生在當世,陛下肯定能給他一個博士當當。”
    孟巍然對孔子可沒有任何恭敬可言。
    諸子百家爭鋒,絕大多數都隻是為了得到國君的任用,說白了,還是免不了俗。
    蕭何笑道:“看來孟公對儒家頗有微詞。”
    孟巍然嗤笑道:“談不上什麽好感!相比孔子,在下還是更喜歡莊子。”
    “雖然莊子玄而不實,但至少他 自身逍遙,不為功名不為利,這種人,正是老夫這種俗人可望而不可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