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窗玻璃上，最後幾滴渾濁的雨珠被風吹得歪斜滑落，留下斷續的水痕。
    窗外，鉛灰色的天幕像是被狠狠揉搓過，沉重地壓著城市輪廓。
    那股源自清虛觀弟子的、令人不適的香燭煙火氣，還有玄明最後那句淬毒般的“玄門容不得你”，似乎還頑固地粘在空氣裏，與窗外濕冷的雨氣混合成一種沉滯的汙濁感。
    林默沒有動。
    指尖下紫檀木桌麵的冰涼觸感清晰依舊，如同他此刻沉靜無波的心境。
    他目光落在細白瓷杯的杯壁上，那裏早已恢複平滑，仿佛之前的微顫漣漪隻是錯覺。
    識海中，符骨帶來的那股浩瀚蒼茫的威壓感正緩緩退潮，沉入意識深處，隻留下一片更加深邃的澄澈。
    清虛觀的挑釁，不過是水麵投入的一顆石子，漣漪過後，深潭依舊。
    他拿起手機，屏幕亮起，時間顯示接近下午一點。一個念頭自然地浮現：周浩那小子，該送午飯過來了。
    周浩，是林默在這座龐大、冰冷、充滿了算計與窺探的城市裏，唯一能稱得上朋友的人。
    一個純粹的IT男，代碼世界裏的遊俠，對現實中的彎彎繞繞遲鈍得近乎可愛。
    他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憨厚、耿直，帶著點理工男特有的軸勁兒，認定你是朋友，就能掏心掏肺。
    林默當初租下這間辦公室時，周浩二話不說，扛著比自己還大的工具箱就來幫忙布線裝網，忙得滿頭大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後來林默聲名鵲起，周浩也隻在第一次直播破局成功時，興奮地拍著他肩膀喊了句“牛啊老默！”，第二天照舊拎著樓下那家“老張記”的盒飯準時出現，仿佛林默還是那個初來乍到、需要他罩著點的小兄弟。
    想到周浩那張總是帶著點沒睡醒的迷糊勁兒、卻又格外真誠的臉，林默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份樸素的盒飯，是這喧囂名利場裏，為數不多能讓他感到一絲熨帖溫度的東西。
    指針指向一點十分。
    門口依舊毫無動靜。
    這很反常。
    周浩的時間觀念強得像個精準的秒表，風雨無阻，雷打不動。林默微微蹙眉，拿起手機，撥通了周浩的號碼。
    聽筒裏傳來漫長而單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固執地響著，直到自動切斷。
    無人接聽。
    林默放下手機，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桌麵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窗外，天色愈發陰沉，雲層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隨時準備潑灑下來。
    一絲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不安，如同投入深潭的細小石子，在他心頭漾開一圈漣漪。
    不是因為周浩的遲到，而是某種更深沉、更粘稠的預兆。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城市的輪廓在低垂的雲層下顯得有些扭曲。
    他閉上眼，並非為了休息，而是心念微動，悄然開啟了“天眼”。
    世界在識海中褪去物質的表象，化為流動的線條與色彩。
    辦公室內，殘留的清虛觀弟子帶來的“氣”如同幾縷灰白的煙塵，帶著傲慢與怨毒的氣息，正緩慢消散。
    大樓下方，街道上行人匆匆，各色氣息混雜，如同渾濁的河流。
    他的“視線”穿透重重阻隔，投向周浩租住的那個方向——一個位於老城區、被林默悄然布下過簡單守護禁製的小公寓。
    “視野”觸及那片區域的瞬間，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周浩的氣息還在，卻完全變了模樣！
    不再是記憶中那種溫和、穩定、帶著點宅男特有的慵懶氣息的暖黃色光暈。
    此刻，那團代表周浩生命本源的“氣”，被一種極其詭異的粉黑色光芒死死纏繞、包裹！
    那粉黑色光芒並非簡單的籠罩，而是如同無數條活著的、帶著粘液的細長觸手，深深紮入周浩的命宮核心！
    它們扭曲、蠕動，貪婪地吮吸著，散發出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又混合著某種陰冷腐敗的氣息。
    這粉黑色“情絲”的源頭，並非來自周浩自身，而是延伸向極遠的、城市另一個方向的未知深處！
    更讓林默瞳孔驟縮的是，周浩那團被粉黑觸手纏繞的本源氣息，此刻正劇烈地波動著，散發出一種熾烈到扭曲、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敵意！
    那敵意的矛頭，清晰無比地指向了他自己，林默！
    如同被無形的毒刺狠狠紮了一下，林默猛地睜開雙眼，銳利的寒光在眼底一閃而逝。
    好友被邪術操控，矛頭直指自身！
    沒有半分猶豫，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身影一閃，已如一道迅捷的輕煙，消失在辦公室門口。
    老城區特有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混雜著飯菜油煙、潮濕水汽和淡淡的黴味。
    狹窄的樓道光線昏暗，牆壁斑駁。
    周浩租住的公寓房門緊閉。
    林默站在門外，沒有立刻敲門。
    他收斂了所有外放的氣息，整個人如同融入陰影的石塊，靜默無聲。
    天眼的感知再次開啟，穿透薄薄的門板。
    室內的景象在識海中呈現。
    周浩就在裏麵，但狀態極其糟糕。
    他像一頭焦躁不安的困獸，在狹小的客廳裏來回踱步，腳步沉重而淩亂，不時用手狠狠抓扯著自己本就亂糟糟的頭發。
    他身上的粉黑色“情絲”比之前感知到的更加濃稠、活躍，如同無數貪婪的寄生蟲在他靈魂深處蠕動、啃噬。
    那股針對林默的、扭曲的怨毒和敵意，幾乎凝成了實質，濃烈得刺眼。
    “……廢物……裝神弄鬼……” 模糊不清的低吼斷斷續續地從門內傳出，帶著一種非理性的狂躁，“……就知道……騙人……害我……”
    林默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這不是他認識的周浩。
    他認識的周浩，即便被他坑了最後一塊炸雞，也隻會撓著頭傻笑，嘟囔一句“老默你不厚道啊”。
    眼前這被邪術扭曲了心智、充斥著無端怨恨的模樣，讓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熄滅。
    他不再隱藏，抬手，指關節在門板上叩響。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門內的踱步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大約十幾秒。
    然後，是沉重而拖遝的腳步聲靠近門邊。
    門鎖轉動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滯澀感，“哢噠”一聲，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周浩的臉出現在門縫後麵。
    隻一眼，林默的心便沉到了穀底。
    那張原本憨厚、帶著點迷糊氣的臉，此刻布滿了一種不正常的潮紅，如同高燒病人。
    額頭上青筋微微凸起，隨著他粗重的呼吸而搏動。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白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渾濁不堪，瞳孔卻異常放大，死死盯著林默，裏麵翻湧著毫不掩飾的憎恨、怨毒，還有一種……仿佛被強行注入的、歇斯底裏的亢奮。
    “是你？”周浩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濃烈的火藥味。
    他堵在門縫裏，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反而用身體死死頂住門板，仿佛林默是什麽致命的瘟疫。“你來幹什麽？看老子笑話？還是又想騙老子給你跑腿？”
    那粉黑色的“情絲”在他開口的瞬間，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猛地在他命宮處扭動了一下，顏色變得更加幽深，甜膩腐敗的氣息幾乎要透過門縫溢出來。
    那股被強加的、針對林默的敵意，如同實質的尖刺，狠狠紮來。
    林默沒有後退，目光平靜地迎上那雙充滿血絲、渾濁而狂亂的眼睛，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浩子，是我。開門。”
    “滾！”周浩猛地咆哮起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默臉上，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憤怒而扭曲抽搐，“少他媽在這兒假惺惺！老子不認識你！滾！給我滾遠點！看見你就煩！廢物！騙子！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也配……”
    汙言穢語如同決堤的髒水，毫無邏輯、充滿惡意地噴湧而出。
    這絕不是周浩能說出口的話！
    他一邊嘶吼著，一邊用身體更用力地頂住門，試圖將門關上，那眼神裏的瘋狂和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火焰將林默焚燒殆盡。
    林默眼神一厲。不能再等了！
    就在周浩咆哮著奮力推門的瞬間，林默動了。
    他沒有硬闖，而是閃電般探出手指，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指尖精準無比地點在周浩眉心印堂之上！
    “定！”
    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周浩混亂的識海中炸響！
    指尖觸及皮膚的刹那，林默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陰冷滑膩、帶著甜腥氣的邪異力量試圖反撲！
    正是那粉黑“情絲”的本源邪力！
    然而，符骨的力量雖未主動激發，但林默指尖凝聚的、源自自身修為的精純念力，帶著一絲符骨淬煉過的剛正氣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那試圖反噬的邪力之上！
    “嗤——！”
    一聲隻有林默能“聽”到的、仿佛冷水滴入滾油的聲音在周浩的識海深處響起。
    周浩推門的動作驟然僵住，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狂亂的嘶吼卡在喉嚨裏，變成一聲短促的、痛苦的悶哼。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極限，瞳孔中瘋狂的光芒如同被強風吹散的燭火，劇烈地搖曳、閃爍，然後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種極致的痛苦和迷茫所取代。
    他身體晃了晃，軟軟地向後倒去。
    林默一步搶入，伸手扶住周浩癱軟的身體，將他半抱半拖地安置在客廳那張舊沙發上。
    周浩雙目緊閉，眉頭痛苦地擰成一個疙瘩，冷汗瞬間浸透了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格子襯衫，身體還在無意識地輕微抽搐著。
    他臉色由剛才的潮紅迅速褪去，變得一片駭人的慘白。
    林默的目光迅速掃過這間熟悉又因主人混亂而顯得格外淩亂的小公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又帶著腐朽感的異香，源頭似乎就在周浩身上。
    他俯下身，鼻翼微動，仔細分辨。
    那甜膩的腐朽氣，果然是從周浩的衣領口散發出來的。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但迅速地解開周浩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
    衣領被拉開，露出周浩的脖頸和一小片鎖骨處的皮膚。
    皮膚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或印記。
    但林默的目光卻驟然銳利如刀！
    天眼之下，周浩頸部的氣息流動異常清晰！
    那粉黑色的“情絲”雖然在他眉心被暫時壓製，但其源頭觸手依舊深深紮根在命宮，此刻正有絲絲縷縷極其細微、卻帶著更純粹邪異氣息的粉黑色粉末狀物質，正從那片皮膚下緩緩滲透出來，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與空氣中那股甜膩腐朽的異香同源！
    “降頭粉……”林默低語，聲音冷得如同冰窖裏鑿出的寒冰。
    南洋情降！而且絕非普通貨色！這粉末的氣息陰毒、純粹，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邪穢感。
    就在他確認這降頭粉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灼熱感，猛地從他貼身的衣袋深處傳來！
    是那塊被符骨淨化過的、冰冷的陰龍珠碎片！
    此刻，這枚沉寂的碎片，竟對周浩身上滲出的降頭粉氣息，產生了強烈的反應！
    如同冰冷的死物嗅到了同源邪穢的腥氣，微微震顫著，傳遞出灼熱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