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雨歇。
    破碎的鉛雲縫隙間漏下的天光，如同神祇垂落的金紗，溫柔地覆蓋在伏龍坪這片剛剛經曆了雷霆洗禮的狼藉戰場之上。
    空氣中彌漫著青石灼燒後的焦糊味、雷擊後殘留的淡淡臭氧氣息，以及被滌蕩一新的草木清香。
    破碎的青石板，焦黑的鎖鏈殘片，崩塌的困龍樁骨粉，還有那張象征著玄門權柄、如今已化為滿地焦黑墨玉碎片的九龍椅殘骸……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碰撞。
    林默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曆經劫波後的沉凝。
    那雙深棕色的眸子，平靜地掃過下方黑壓壓一片拜伏的身影。
    龍影與長城的輝光落在他臉上，映不出絲毫的倨傲或得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如同容納了萬古星河的夜空。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跪在最前方、身體因激動和敬畏而微微顫抖的幾位保守派長老身上。
    正是這些人，不久前還在玄誠的煽動下，高呼“玄門共誅之”，欲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此刻，他們臉上的狂熱與敵意早已被極致的恐懼和卑微的諂媚取代，額頭緊緊貼著地麵，不敢抬起半分。
    “龍主！玄門正統已明！竊龍派魁首玄清子伏誅！護龍一脈重掌道統！此乃天命所歸！大勢所趨！” 一位白發蒼蒼、穿著杏黃道袍的長老聲音帶著哭腔般的激動，頭也不敢抬地高聲道，“吾等願奉林龍主為玄門魁首！執掌《道脈流芳》，號令天下玄門！肅清餘孽，重振道綱！”
    “請龍主登位！執掌魁首印信！”
    “玄門共主！非龍主莫屬！”
    附和聲此起彼伏，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攀附強者的急迫。
    高台廢墟之上，那象征著玄門最高權柄的魁首之位，雖然九龍椅已碎，但無形的“位置”依舊存在，散發著誘惑的光暈。
    隻要林默點頭，踏前一步。
    玄門魁首，唾手可得。號令百家，莫敢不從。
    陳隊站在不遠處，看著那些伏地高呼的長老，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太清楚這些老家夥的嘴臉，翻臉比翻書還快，此刻的臣服，不過是對絕對力量的恐懼。
    蘇晴也緊張地看著林默，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萬眾矚目之下。
    林默緩緩抬起了手。
    不是指向那無形的魁首之位。
    而是，輕輕撫過自己背後那片溫熱的、流淌著暗金光澤的龍鱗。
    指尖傳來符骨深處那浩瀚而溫順的力量脈動，如同大地的呼吸，如同長城的基石。
    他的目光，越過伏拜的人群，越過破碎的伏龍坪，投向遠方那沐浴在陽光下、蒼翠連綿的龍虎群峰，投向更遠處那片無垠的、生養萬民的遼闊山河。
    然後。
    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如同清泉流淌過山澗，瞬間滌蕩了所有的喧囂與諂媚：
    “玄門魁首？”
    林默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不是嘲弄。
    而是一種……
    洞悉了浮名虛妄後的……
    平靜。
    與。
    疏離。
    “吾道……
    “非為稱尊。”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愕然抬頭的長老，掃過所有呆滯的玄門修士，最終落回自己撫著龍鱗的指尖。
    “唯守……”
    “山河罷了。”
    唯守山河！
    四個字，平靜而堅定，如同重錘，敲碎了所有對權勢的幻想，也定下了他未來道路的基石！
    那些剛剛還在高呼“魁首”的長老們，臉上的諂媚瞬間僵住，化作一片茫然和難以置信。不…不要魁首之位？那…那他們剛才的跪拜算什麽？
    陳隊緊繃的臉上，卻第一次露出了釋然和敬佩的笑意。他懂了。
    蘇晴看著林默那平靜卻無比高大的背影，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用力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低沉而急促的警報聲，突然從陳隊腰間一個特製的加密通訊器中響起！聲音帶著最高級別的緊急和凝重！
    陳隊臉色瞬間一變，立刻按下接聽。
    一個壓得極低、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快速傳來，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潛龍！目標‘玄龜’已收押！囚室編碼：地七！但……”
    聲音頓了一下，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和驚疑：
    “目標昏迷，生命體征微弱，道基徹底崩潰……但就在收押後三分鍾，囚室合金內壁……突然浮現出大量……暗紅色、扭曲蠕動、帶有強烈南洋降頭術特征的……詭異刺青符文！”
    “符文能量正在擴散！請求指示！”
    南洋刺青符文？！
    陳隊的瞳孔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上脊椎！
    玄清子都廢成這樣了！南洋邪派的手……竟然還能伸進749局最高級別的囚室？！他們到底埋了多少後手？！
    他猛地抬頭，看向廢墟中央的林默，眼神交匯的瞬間，無需言語，林默已從陳隊驟變的臉色中讀出了事態的嚴峻。
    陳隊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對著通訊器沉聲道：“嚴密監控！隔離能量擴散！最高等級防護！等我命令！”
    切斷通訊，陳隊幾步走到林默身邊，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
    “玄清子廢了，但囚室出現南洋邪術符文！749局內部恐怕已被滲透！情況比預想的更複雜！”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聲音凝重得如同鉛塊：
    “京都……剛傳來最高級別的召見密令！”
    “紅牆之內……那位……要立刻見你！”
    陳隊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分量：
    “林默，真正的戰場……”
    “在國運！”
    “749局‘潛龍組’……需要你執掌！”
    國運即戰場！
    潛龍組！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並未立刻回應。
    目光再次投向遠方。
    伏龍坪的喧囂與塵埃正在緩緩落定。
    但新的風暴，已在京都的紅牆之內，在749局深埋地下的囚室之中，在南洋那片未知的黑暗裏……
    悄然匯聚！
    與此同時。
    千裏之外。
    苗疆深處。
    一片人跡罕至、被原始叢林覆蓋的陡峭後山。
    一個巨大的、仿佛被天外隕石砸出的焦黑深坑，正冒著縷縷刺鼻的青煙。坑壁的岩石被高溫熔融，呈現出琉璃般的詭異光澤。
    窸窸窣窣……
    一隻沾滿汙泥、指甲斷裂、皮膚被灼燒得焦黑卷曲的手，猛地從坑底邊緣的焦土碎石中伸了出來！
    緊接著，是另一隻。
    兩隻手死死扒住坑沿，骨節因用力而發白。
    一個極其狼狽的身影，艱難無比地從坑底爬了出來。
    是巴頌！
    他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一片焦黑，散發著皮肉燒焦的惡臭，隻用破布草草包裹著，暗紅的血漬早已幹涸凝固。
    原本猙獰的刺青大半被高溫燒毀，殘存的皮膚上也布滿了可怖的灼傷和水泡。
    半邊臉被嚴重燒傷，肌肉扭曲翻卷，露出森白的顴骨，唯有剩下的那隻獨眼，依舊閃爍著如同毒蛇般怨毒、瘋狂、刻骨仇恨的光芒！
    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血沫。
    他趴伏在坑邊，貪婪地呼吸著帶著草木灰和血腥味的空氣，獨眼死死盯著遠方龍虎山的方向。
    片刻後，他咧開同樣被灼傷、露出牙齦的嘴，發出如同夜梟般嘶啞難聽、充滿了極致怨毒與快意的——
    “嗬…嗬嗬嗬……”
    獰笑！
    他僅存的右手，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伸進了懷中。
    摸索著。
    掏出了一物。
    那是一個羅盤。
    通體由一種非金非玉、泛著暗沉青銅光澤的奇異材質打造，邊緣布滿古老而玄奧的星辰刻度。
    羅盤中心，並非尋常的指南磁針，而是七枚按照北鬥七星方位鑲嵌、此刻卻黯淡無光的奇異晶石。
    七星羅盤！
    正是當初趙乾從林默手中奪走的那一個！
    隻是此刻，這羅盤上沾滿了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散發著濃烈的不祥氣息。
    巴頌的獨眼中爆發出貪婪而瘋狂的光芒，他如同撫摸情人般，用焦黑的手指摩挲著冰冷的羅盤，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與遙遠龍脈隱隱相連的微弱悸動。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遠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個立於龍影之下、背負金鱗的身影。
    嘶啞怨毒的聲音，如同詛咒，在死寂的苗疆後山回蕩：
    “林…默……”
    “且看南洋……”
    “萬！鬼！吞！龍！局！”
    話音未落！
    巴頌猛地將沾滿汙血的七星羅盤，狠狠按向深坑邊緣一塊早已矗立在此、布滿青苔和藤蔓的古老石雕——
    那石雕，赫然是一條盤繞昂首、麵目猙獰、散發著濃烈邪異氣息的——
    三頭蛇神像！
    羅盤尖銳的邊緣，精準地刺入了蛇神像中央那顆頭顱的——
    眼！眶！
    之中！
    噗嗤！
    如同插入腐肉！
    嗡——！
    七星羅盤上，那七顆黯淡的星辰晶石，在沾染了蛇神像眼眶深處某種粘稠黑色物質的瞬間——
    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粘稠如血的——
    猩！紅！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