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鎮方向的屍雨撞擊聲和隱約傳來的驚恐哭喊，如同鈍刀子割在每個人心上。
    基地外圍，自動防禦炮火依舊在瘋狂嘶吼，將後續墜落的腐屍淩空打爆，腥臭的汙血和碳化的屍蠱碎屑如同肮髒的雪，混合著雨水簌簌落下。
    金色守護光罩內，一片劫後餘生的死寂，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
    蘇晴癱軟在林默臂彎裏，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
    她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無意識結印的手無力地垂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胸口的護龍徽記光芒已然黯淡，但那份灼熱感卻如同烙印，深深印在皮膚之下。
    強行激發血脈守護的力量，幾乎抽幹了她所有的精力。
    林默將她輕輕交給聞訊趕來的醫療人員。
    熔金的龍瞳掃過光罩外那片被汙血和屍蠱汙染的狼藉大地，最後定格在南方那片翻滾的暗紅漩渦上。
    那漩渦仿佛感應到了屍雨攻勢的受阻，旋轉得更加狂暴，如同被激怒的巨獸。
    “陳隊！漁陽鎮傷亡慘重！屍蠱汙染正在擴散！請求緊急醫療和淨化支援！” 通訊器裏傳來前線指揮官嘶啞絕望的吼聲。
    陳隊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對著通訊器咆哮：“所有能動的人！帶上消毒和淨化裝備！立刻支援漁陽鎮！快！！”
    他猛地轉向林默，眼中是血絲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林默！必須打斷它！必須找到破局點！不能再讓它把爪子伸向我們的土地和人民了！”
    林默的目光，越過混亂的基地，投向那兩套剛剛完成基礎調試、閃爍著幽冷銀灰色光芒的“諦聽”級主動/被動複合深潛聲呐陣列。
    巨大的碟形傳感器陣列如同沉默的巨耳，對準了南方那片死亡之海。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被兩名醫護人員攙扶著、踉蹌走來的沈青禾身上。
    沈青禾的臉色比蘇晴好不了多少。她依舊穿著那身月白色的道袍，長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走路時腳步虛浮，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一種要將自己燃燒殆盡的決絕。
    她懷裏緊緊抱著那個古舊的羅盤，碧玉指針如同受驚的小獸，在盤麵上瘋狂地、毫無規律地跳動著。
    “我…可以…” 沈青禾掙脫了醫護人員的攙扶，聲音虛弱卻異常堅定，她看向林默，眼神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哀求，“讓我…聽…必須聽清楚…”
    她的目光掃過碼頭上堆積的尖端裝備，最後死死鎖定在那兩套巨大的“諦聽”聲呐陣列上。
    那眼神，如同即將渴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
    楚風大步上前，看著沈青禾搖搖欲墜的樣子，眉頭緊鎖：“沈小姐！你的狀態太差了！強行連接那種級別的探測陣列，精神負荷…”
    “我知道！” 沈青禾猛地打斷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破音，身體晃了一下，被旁邊的醫護人員及時扶住。
    她劇烈地喘息著，眼神卻死死盯著楚風，“我知道代價…九龍山…我師父…師叔伯們…他們用命…聽到了邪龍的咆哮…阻止了它…現在…輪到我了！”
    她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那場二十年前的慘烈護道之戰，雖已塵封，其陰影卻從未散去。
    林默看著沈青禾眼中那燃燒生命般的火焰，沉默了一瞬。
    符骨深處，他能清晰感知到沈青禾體內那股源自水脈、此刻卻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而混亂的靈韻波動。
    強行施為，後果難料。
    但漁陽鎮的哭喊，基地外圍的汙血，漩渦深處那偽龍的嘲弄…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準備陣列。” 林默的聲音冷硬如鐵，做出了決斷。
    他看向楚風，“最高功率，全頻段掃描，聚焦漩渦核心及周邊海床結構。給她接駁神經直連接口，準備強效精神穩定劑。”
    “是！” 楚風不再猶豫，轉身對著技術團隊咆哮，“動作快！接駁神經接口！準備穩定劑！陣列功率推到紅線！目標鎖定！快！！”
    整個碼頭瞬間進入一種狂暴的運轉狀態！
    技術員如同上了發條，在龐大的聲呐基座和控製台間穿梭，指令聲、金屬碰撞聲、設備啟動的嗡鳴聲匯成一片緊張的噪音！
    巨大的碟形陣列緩緩調整角度，幽藍的能量光芒在傳感器表麵流淌起來，發出低沉的、如同深海巨獸呼吸般的嗡鳴。
    沈青禾被安置在一張特製的、帶有神經傳感接駁線的合金座椅上。
    座椅連接著控製台和聲呐陣列的主處理器。
    醫護人員將數支閃爍著幽藍液體的強效精神穩定劑注入她手臂的靜脈。
    冰冷的藥劑流入體內，沈青禾身體微微一顫，臉上浮現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但眼神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
    她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踏入戰場的勇士，雙手緊緊握住座椅扶手，將那個古舊的羅盤平放在膝蓋上。
    碧玉指針的跳動頻率似乎受到某種牽引，開始與聲呐陣列的嗡鳴產生微弱的共振。
    “接駁…開始！” 技術主管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嗡——！！！
    沈青禾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她雙眼瞬間瞪大到極致！瞳孔因為巨大的信息洪流衝擊而急劇收縮！
    無數雜亂無章、冰冷刺骨、充滿惡意的聲波噪音、能量波動、地殼震顫…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入她脆弱的精神世界！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從她緊咬的牙關裏擠出！
    膝蓋上的古羅盤發出一聲哀鳴般的嗡響，碧玉指針瘋狂地打著轉！
    “穩定劑！加大劑量！” 楚風厲聲命令！醫護人員手忙腳亂地再次注入藥劑。
    林默一步踏前，覆蓋著符甲的右手，無聲地按在沈青禾劇烈顫抖的肩頭。
    嗡——！
    一股沉靜、堅韌、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守護意念，順著林默的手掌，緩緩渡入沈青禾體內！
    這意念不如“守心如初”符匣那般純粹，卻帶著林默符骨本源的力量和對守護的決絕意誌，如同一道堅固的堤壩，強行在沈青禾混亂的精神洪流中，撐開了一片相對穩定的空間！
    沈青禾繃直的身體猛地一鬆，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急促地喘息著，眼神中的痛苦稍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專注和…悲傷。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整個人仿佛沉入了那片由聲呐陣列構築的、冰冷而嘈雜的深海聲景之中。
    巨大的戰術屏幕上，複雜的聲紋圖譜如同瀑布般刷下！
    各種頻率的波形瘋狂跳動、疊加、扭曲！
    代表著漩渦核心狂暴能量流的刺耳尖峰。
    代表著地殼斷裂帶沉悶低吼的粗重基線。
    代表著洋流湧動和怨魂尖嘯的雜亂噪音……
    無數信息交織成一幅令人絕望的混沌圖景。
    沈青禾坐在那裏，如同風暴中的一葉扁舟，身體隨著無形的聲浪微微起伏、顫抖。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座椅上。
    她懷中的古羅盤，那碧玉指針的跳動，漸漸與屏幕上某個特定的、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固的聲波頻率…同步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沈青禾的靈魂上刻下一道傷痕。
    控製台前，技術員們屏住呼吸，手指懸在鍵盤上，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代表沈青禾精神負荷的曲線——
    那條曲線如同過山車般劇烈起伏，不斷衝擊著代表安全閾值的紅色警戒線！警報燈閃爍著刺目的紅光！
    楚風的手心全是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林默按在沈青禾肩頭的手掌，穩定如山，源源不斷的守護意念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精神壁壘。
    突然！
    沈青禾的身體猛地一個劇烈的、如同觸電般的痙攣！
    “噗——！”
    一大口滾燙的、觸目驚心的鮮血，毫無征兆地從她口中狂噴而出！
    殷紅的血霧，如同淒豔的煙花，瞬間染紅了膝蓋上的古羅盤，也濺落在冰冷的合金地板和前方巨大的戰術屏幕上！
    刺目的紅，映襯著屏幕上冰冷的聲紋圖譜，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慘烈！
    “青禾！” 蘇晴失聲驚呼，掙紮著想衝過去，被醫護人員死死拉住。
    “斷開！快斷開連接！” 技術主管驚恐地尖叫。
    “不…等等…” 楚風死死盯著屏幕，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嘶啞。
    就在沈青禾噴血的刹那！
    屏幕上，那原本混沌一片的聲紋圖譜中，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信號，如同被鮮血洗亮的星辰，陡然變得無比清晰！
    一個聲音信號，低沉、宏大、悠遠，如同穿越亙古歲月的歎息！
    但這歎息聲中，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如同巨龍被無數毒牙噬咬髒腑，被汙穢侵蝕血脈！
    它的頻率穩定而厚重，卻帶著撕裂般的震顫！
    那是源自大地龍脈的哀鳴！是南海龍脈正在被萬鬼吞龍局強行抽髓吸髓、根基動搖的痛苦嘶鳴！
    “吼…嗚…”低沉而痛苦的龍吟聲，仿佛穿透了屏幕，直接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響起！帶著無盡的悲愴！
    而另一個聲音信號，則詭異地重疊在痛苦龍吟的某個特定頻段上！
    它同樣模仿著龍吟的腔調，卻尖銳、扭曲、充滿了戲謔與冰冷的惡意！
    如同一個拙劣的模仿者在陰影中發出無聲的嘲笑！
    它的頻率更加活躍，帶著一種刻意的、仿佛在炫耀般的起伏波動，如同毒蛇吐信！
    這正是之前沈青禾昏迷前聽到的“偽龍泣血聲”！
    它並非真正的龍脈之音，而是盤踞在漩渦核心、那蛇神虛影借助染血羅盤之力，模擬龍脈哀鳴、吸引並誤導探測的陷阱信號！
    “嘶…桀桀…”那冰冷戲謔的偽龍之音，如同毒蛇的鱗片刮過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就是它！就是它！” 楚風指著屏幕上那個疊加在痛苦龍吟之上、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惡意信號，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技術組！立刻鎖定這個偽信號源！分析它的傳播路徑和能量衰減模型！給我找出它的發射原點！快！！”
    整個技術團隊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手指在鍵盤上化作殘影！複雜的算法模型被瘋狂調用！
    巨大的戰術屏幕上，代表偽龍信號的刺耳波形被單獨提取、放大、進行多普勒效應分析和聲波回溯建模！
    沈青禾的身體軟倒在座椅上，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淌下，染紅了衣襟。
    她懷中被血染紅的古羅盤，那碧玉指針卻不再瘋狂跳動，而是異常穩定地指向屏幕中央…指向那痛苦龍吟與戲謔偽音交匯點的…偏下方某個位置！
    她的眼皮顫抖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沾滿鮮血的手指，虛弱卻無比精準地，點向戰術屏幕上剛剛由超級計算機建模推演出的、一個距離漩渦核心三百裏外、位於更深海溝區域的坐標點！
    沾血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拖曳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她沾滿鮮血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清晰，在死寂的控製中心裏響起：
    “真…陣眼…在…那裏…”
    “偽龍…泣血…騙…所有人…”
    “它在…哭…真龍…在流血…”
    “三百裏…外…海溝…歸墟…”
    話音未落，她頭一歪，徹底暈死過去，隻有那根沾血的手指，依舊固執地點在屏幕的坐標上。
    控製中心內，一片死寂。
    隻有超級計算機風扇高速運轉的嗡鳴，以及屏幕上那被沈青禾血指標注出的、位於三百裏外深海海溝的坐標點，在無聲地閃爍著冰冷的紅光。
    楚風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目的坐標，看著沈青禾蒼白染血的臉，看著地上那灘尚未幹涸的鮮血，一股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憤怒席卷了他！
    他猛地轉身，對著技術團隊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確認坐標！海床結構建模！能量反應分析！我要知道那片海溝底下到底是什麽鬼東西！立刻！馬上！！”
    技術員們如同被鞭子抽打，瘋狂地操作起來。
    巨大的屏幕上海量數據流刷新，一個複雜的三維海底地形模型迅速構建——
    那是一條深邃、古老、如同大地傷疤般的巨大海溝！溝底地形崎嶇複雜，隱約可見某種巨大人工建築的輪廓殘影！
    “報告！” 一名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目標坐標點，位於‘歸墟海溝’主脈斷裂帶！深度…超過1100米！海底結構異常！檢測到高強度、異常穩定的…古代人工建築能量殘留信號！與漩渦核心的邪能波動…同源！但…更隱蔽！更…古老！”
    “媽的！聲東擊西！” 楚風狠狠一拳砸在控製台上，“漩渦核心那個蛇神虛影和羅盤，是個吸引火力的幌子！真正的陣眼核心，藏在這三百裏外的海溝底下！巴頌那個雜碎！”
    林默緩緩收回了按在沈青禾肩頭的手。
    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
    那裏，殘留著一絲沈青禾肩頭的冰冷汗意，更沾染著幾滴她噴濺出的、溫熱的鮮血。
    那鮮血，如同烙印，燙在他的掌心，更燙在他的符骨深處。
    他抬起頭。
    熔金的豎瞳，如同兩輪冰冷的太陽，穿透了控製中心的合金牆壁，穿透了三百裏的洶湧波濤，死死鎖定了屏幕上那個閃爍著紅光的海溝坐標點！
    冰冷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鐵摩擦，在死寂中響起：
    “備甲。”
    “目標——”
    “歸墟海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