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溫水的絨布，輕輕蓋在賓館的窗玻璃上。陳景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銀杏葉被晚風吹得打著旋兒飄落，心裏那根緊繃了一天的弦，終於慢慢鬆弛下來。房間裏很安靜，隻有母親和妹妹低低的說話聲，還有父親捧著搪瓷杯喝粥時發出的“呼嚕”聲，這些細碎的聲響混在一起，像一首樸素的歌謠，讓他覺得踏實。
    陳芷雅正拿著手機，給母親看手機裏存著的照片。有她去年去大理玩時拍的洱海，有公司團建時在草地上拍的合影，還有一張是母親種的那棵老茶樹，春天發新芽時拍的。“媽，您看這茶樹，今年春茶長得可好了，姐說采了不少，給您留著呢。”陳芷雅的聲音軟軟的，像小時候給母親撒嬌時的樣子。
    母親眯著眼睛，湊近手機屏幕，手指在屏幕上輕輕點著，用哈尼語說“這茶樹有年頭了，比景辰還大呢。那年你爸去山上挖的苗，栽在院子角，現在都長得比房簷高了。”她的語氣裏帶著點驕傲，仿佛那不是一棵茶樹，而是她的另一個孩子。
    陳景辰聽著母親的話，眼前浮現出老家院子裏那棵茶樹的樣子。樹幹粗得要兩個人合抱，枝椏伸展著，像一把巨大的綠傘。每年春天，母親都會搬個小板凳坐在樹下采茶，指尖在嫩綠的芽葉間翻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白發上，閃著細碎的光。那時候他總覺得，母親和那棵茶樹是連在一起的，都帶著一股子韌勁，在風雨裏紮著根。
    “等您病好了，回去我給您搭個竹棚，就在茶樹下，您采茶累了就能歇著。”陳景辰笑著說，給父親的杯子裏續了點熱水。父親“嗯”了一聲，喝了口熱水，抹了抹嘴“還是家裏好，城裏太吵了，睡不著覺。”
    “等媽好了，咱就回家。”陳景辰說。他知道父親戀家，一輩子沒離開過那片山，城裏的高樓大廈在他眼裏，不如老家的土坯房住著踏實。
    母親喝完粥，陳芷雅拿了塊幹淨的毛巾，給她擦了擦嘴角。“媽，要不要躺會兒？”母親搖了搖頭，說想坐著歇會兒，剛才躺著的時候，總覺得胸口有點悶。陳景辰趕緊扶著母親，讓她靠在床頭，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這樣舒服點不？”他問。母親點了點頭，歎了口氣“今天多虧了你們，不然我這老骨頭，怕是撐不到昆明。”
    “說啥呢媽。”陳景辰皺了皺眉，“您是我們的媽，我們不照顧您照顧誰？小時候您背著我走十幾裏山路去看病，那時候咋不說麻煩？”他記得有一次他發高燒，村裏的赤腳醫生說治不了，母親連夜背著他往鎮衛生院趕。山路崎嶇，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他趴在母親的背上，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得飛快，後背的衣服被汗濕透了，貼在身上涼涼的。
    母親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用哈尼語嘟囔了句“那時候你小，現在你們都大了……”話音還沒落，就被一陣咳嗽打斷了。陳芷雅趕緊遞過水杯，母親喝了口水，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臉色又白了些。
    陳景辰的心一下子又揪緊了，剛才放鬆下來的弦又繃緊了。“媽，是不是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母親的額頭，不算燙，但手心是涼的。“要不咱去醫院看看？”
    “沒事，老毛病了，歇會兒就好。”母親擺了擺手，喘著氣說，“就是有點累著了，躺躺就好。”她拍了拍陳景辰的手，眼神裏帶著安撫，“別擔心，媽心裏有數。”
    陳芷雅把空調溫度調高了點，又找了條薄毯子，蓋在母親腿上。“媽，您別說話了，閉目養神會兒。”母親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眉頭卻還是微微蹙著，顯然還是不舒服。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牆上的掛鍾在“滴答滴答”地走著。陳景辰看著母親的睡顏，心裏像揣了塊石頭，沉甸甸的。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晚風吹進來，帶著銀杏葉的清香，還有遠處小吃攤飄來的烤洋芋的味道。樓下的路燈亮得很，把路麵照得像鋪了層銀霜，偶爾有行人走過，影子被拉得老長。
    父親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身邊，也望著窗外，低聲說“明天檢查，別太緊張，該咋地咋地。”父親的聲音裏帶著點沙啞，卻透著一股穩當勁兒，像老家院門口的那棵老槐樹，不管刮多大的風，都穩穩地立著。
    “我知道，爸。”陳景辰說，“就是有點擔心……”
    “擔心也沒用。”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媽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早檢查早好。咱們盡力了，就沒啥遺憾的。”他頓了頓，又說，“剛才買飯的時候，我問了老板，附近有個菜市場，明天一早我去買點新鮮的菜，給你媽做點粥，比外麵買的幹淨。”
    陳景辰心裏一暖，點了點頭“好，我跟您一起去。”
    這時候，陳芷雅走了過來，說母親睡著了。“睡得還挺沉，剛才還說胸口悶，這會兒呼吸勻多了。”她放低聲音，“哥，你也歇會兒吧，今天跑了一天，看你眼睛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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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陳景辰笑了笑，“你們先睡，我在這兒坐會兒。”
    妹妹和父親拗不過他，便先躺下了。沙發不大，父親和妹妹擠在一起，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陳景辰坐在椅子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路燈光，看著母親安靜的睡顏。母親的眉頭舒展了些，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做了什麽好夢。他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看著他睡覺，他半夜醒來，總能看到母親坐在床邊，借著月光給他掖被角。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路燈的光暈在地上暈開，像一片溫柔的海。陳景辰打了個哈欠，眼皮有點沉，但他不想睡，就想這樣坐著，守著母親，守著這一室的安寧。他知道，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此刻，看著身邊熟睡的親人，他覺得自己有了無窮的力量。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陳景辰才趴在床邊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見母親病好了，正站在老家的茶樹下采茶，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笑著朝他揮手，喊他回家吃飯。飯桌上擺著母親做的臘肉，父親釀的米酒，還有妹妹愛吃的醃菜……一切都像小時候那樣，溫暖而踏實。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父親正輕手輕腳地收拾東西。妹妹靠在沙發上，還睡得香。母親也醒了，正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媽，醒了？”陳景辰揉了揉眼睛，走過去，“感覺咋樣，暈車有沒有好些了？”
    母親轉過頭，朝他笑了笑“好多了，不悶了。”她的聲音雖然還有點虛弱，但比昨天清亮多了，“昨晚做夢，夢見你外婆，你外婆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怎麽看著臉色一點都不好，你外婆臉上掛滿了憂愁”
    陳景辰心裏一喜，笑著說“那是好兆頭，說明您的病要好了。”他扶母親坐起來，“爸去洗漱了，等下我們去醫院檢查，檢查完了，就辦理住院手續。”
    母親點了點頭，眼神裏充滿了期待。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帶，像一條通往希望的路。陳景辰知道，不管今天的檢查結果如何，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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