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很安靜，隻有母親均勻的呼吸聲和牆上掛鍾滴答的響聲。陳景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母親沉睡的臉上。她的眉頭舒展著，不像前幾夜總在夢裏蹙成一團，想來是心裏的大石落了地，連睡態都安穩了許多。
    陽光從窗簾縫隙裏溜進來，在母親的手背上投下一道細細的金線，那隻手枯瘦得像老樹枝，指關節因為常年勞作而有些變形，手背上還留著輸液針孔的淡青痕跡。陳景辰輕輕握住那隻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帶著點微涼，卻讓他想起小時候無數個冬夜，這雙手把他的腳揣進懷裏焐熱的暖意。
    他想起白天父親在客運站轉身的背影，帆布包帶子勒在肩上，脊梁骨挺得筆直，像村口那棵遭過雷擊卻依然活著的老槐樹。父親這輩子沒說過什麽軟話，可剛才在電話裏，卻反複叮囑他“別跟你媽強，她想吃啥就買，錢不夠跟我說，我去跟你李叔借點”。陳景辰鼻子一酸，趕緊應著“知道了爸”，掛了電話才發現，指縫裏全是攥出來的汗。
    床頭櫃上放著妹妹剛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碼在盤子裏，果肉邊緣已經氧化出淡淡的黃。陳芷雅剛才還在這兒守著，說要給媽削個梨，轉身去水房洗水果，到現在還沒回來。陳景辰心裏有點發沉，起身往走廊走，剛到護士站就聽見水房裏傳來壓低的爭執聲。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輸液的時候別總玩手機！剛才點滴回血了你都不知道，要不是我進來換液，你打算讓阿姨一直回血？”是護士小王的聲音，帶著點急。
    “我就看了兩眼消息，誰知道這麽快……”芷雅的聲音有點不服氣，卻透著心虛。
    陳景辰站在水房門口，沒進去。他看見妹妹背對著他，手裏的梨掉在水池裏，正彎腰去撿，肩膀微微聳著。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妹妹總是很調皮，她爬樹掏鳥窩，跟別人吵架就摔東西，那時候的小丫頭，怎麽就長著長著，脾氣沒改不說，還變得像炮仗似的了？
    “行了，下次注意點。”護士的聲音軟了些，“阿姨這身體，經不起折騰。”
    “知道了。”芷雅撿起梨，轉身看見門口的哥哥，臉“騰”地紅了，手裏的梨差點又掉了。
    陳景辰沒說話，轉身往病房走。芷雅趕緊跟上來，腳步有點亂“哥，我不是故意的，就看了條同事發的消息……”
    “回去再說。”陳景辰的聲音很沉，推開病房門時，母親剛好醒了，正眯著眼睛看天花板。
    “媽，醒了？”陳景辰趕緊走過去，扶著母親坐起來，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渴不渴？喝點水。”
    “不渴。”母親搖搖頭，目光在兒子和女兒臉上轉了圈，“剛才聽見你們說話了？是不是芷雅又惹事了？”
    “沒有媽，”芷雅趕緊把梨遞過去，“我跟護士阿姨請教咋給您熬梨水呢，她說要加川貝，我記不住，跟她多問了兩句。”
    母親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兒子，沒再追問，隻是接過梨“我不愛吃梨，酸。”
    “那我給您換個蘋果？”芷雅眼睛一亮，就要去拿盤子。
    “不用。”陳景辰按住妹妹的手，對母親說，“媽，芷雅剛才是有點馬虎，護士換液的時候她沒注意，不過沒出事，您別往心裏去。”他看著母親的眼睛，“但這事得說清楚，您現在養病，容不得半點馬虎，芷雅，你說是不是？”
    芷雅的頭埋得更低了“是我不對，媽，以後我肯定盯著輸液，再也不玩手機了。”
    母親歎了口氣，拉過女兒的手“媽知道你辛苦，白天晚上守著，難免累。但這病是細活，一點都不能大意。你哥說得對，得上心。”她拍了拍芷雅的手背，“媽也知道你脾氣急，跟你爸一個樣，可對著病，急沒用，得耐著性子。”
    芷雅的眼淚“啪嗒”掉在母親手背上，燙得母親縮了下。“媽，對不起，我以前總跟你發脾氣……”她哽咽著，“你給我織的毛衣，我不該說醜；你做的菜，我不該說鹹……”
    “傻孩子，說這些幹啥。”母親用袖子給女兒擦眼淚，自己的眼眶也紅了，“母女哪有隔夜仇。你小的時候，我還總打你屁股呢，記不記得？你偷拿家裏的雞蛋換糖吃，被我追著打了半條街。”
    芷雅“噗嗤”笑了，眼淚還掛在臉上“記得，那時候您追不上我，氣得拿掃帚扔我，結果扔到王奶奶家的雞窩裏，驚飛了一群雞。”
    病房裏的氣氛鬆了些，陳景辰看著母女倆說笑，心裏的氣也消了大半。他知道妹妹不是壞孩子，就是性子躁，得慢慢教。
    這時醫生來查房，拿著母親的複查單看了半天，眉頭慢慢舒展“恢複得不錯，炎症消下去不少，明天可以減點藥量。”
    “真的？”陳景辰趕緊問，“那是不是能早點出院？”
    “別急，”醫生笑了，“動脈硬化這毛病，得鞏固。再輸一周液，穩定了就能回家養著，按時吃藥，定期複查就行。”他拍了拍陳景辰的肩膀，“老人家底子還行，就是操勞了一輩子，得讓她好好歇著。”
    送走醫生，母親靠在床頭，臉上帶著點盼頭“一周就一周，回家就能聞見院子裏的桂花香了。”
    “肯定能。”陳景辰笑著說，“我讓爸回去把院子掃幹淨，等您回去，坐在桂花樹下喝茶。”
    “還喝茶呢，浪費那錢。”母親嘴上說，嘴角卻翹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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