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聽著同伴的話，隻是沉默著良久，握著手中的酒瓶，無意識的旋轉著，然後低下頭，表情複雜。

    “人類已經完了。”

    他隻是輕聲重複著，仰頭暢飲起來。

    是啊，人類已經完了，時至今日，太空之中依然有眾多怪物虎視眈眈，而人類卻已在滅亡邊緣，甚至除了這個定居點外，是否還有其他人類存在都是個未知數。

    絕望也好，掙紮也罷，一切都是徒勞，不如在這最後時刻，與這美酒痛飲。

    而同伴卻隻是斜靠著牆壁，然後怔怔地看著那古老機械，此刻，那個古老機械已經不再發聲，而他卻沒有再去調整。

    “多好啊。”

    突然間，同伴感歎道。

    “嗯？”

    “多好啊……多麽美好的時代啊。”

    對於男人的疑惑，同伴隻是輕聲道。

    而看著這個同伴，男人冷笑著。

    “再美好也沒用，過不了多久，人類就要滅絕了。”

    同伴沒有反駁，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可能吧，但是，在這最後我還是想在這個宇宙中留下一點東西。”

    “你想做什麽？”

    男人挑眉，麵露疑惑。

    同伴沒有過多解釋，隻是指了指麵前的這個巨大實驗基地。

    “這個基地應該是輝煌年代的殘骸吧，我之前去搜索物資的時候，不僅僅發現了封存的食物，還發現了一係列的科學器械，其中就包括一整套的基因調整和培育器械。”

    男人冷笑著。

    “你想培育新生的人類？嗬嗬，我們的基因早已被改造至登峰造極，我們可以用基因傳遞知識、用肉眼觀察原子、用靈能操縱物質、壽命悠長、力大無窮……尋常的方式根本不可能複製我們的生存形式。”

    男人以為同伴是想要通過自己的細胞來培育新生人類，不住的冷笑。

    但同伴卻搖了搖頭。

    “不是培育人類，而是創造一個新的物種。如果說人類注定要消亡，那至少讓我們留下一些足跡，去傳唱我們的故事。”

    “太空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難道還不夠傳唱我們的故事嗎。”

    男人嘲諷著。

    在太空當中，數不盡的奇怪生物，倒有一大半都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

    正如男人所言，即使人類滅絕了，整個銀河當中也肯定不會缺少關於人類的傳說吧。

    “不是那些，而是……人類的後裔。全新的人類，它們會繼承我們的文明、我們的故事，以人類的名字延續下去。”

    同伴沉吟著，緩緩道。

    男人望著他，隻是失望的搖了搖頭，然後仰頭飲下美酒。

    “沒有意義，人類還是滅絕了……它們不會是人類。”

    即使同伴說再多，但是，他們也都心知肚明，他們應該就是整個宇宙中最後的兩個人類了。當他們死去時，人類便徹底滅絕了，即使再出現什麽頂著人類名字的勢力，也都是冒牌貨而已。

    當羅馬滅亡後，神聖羅馬帝國就是羅馬了嗎？當中華滅亡後，日本便成了中華正統了嗎？

    當然不會是。

    滅亡了就是滅亡了，即使頂著名號，也再也不會是那個族群、那個文明了。

    但同伴卻沒有說話，他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此後幾天裏，同伴一直忙碌在基地的另一區域，隻有偶爾的時候，兩人還會遇到，而每一次再看到同伴，他都比上一次更加疲憊。而男人卻也沒有去理會，隻是冷眼旁觀，獨自喝著酒。

    就這樣過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然後有一天，酒瓶旁不見了男人的身影，科學器械旁多了一個忙碌的身影。

    ……

    也不知又過了很久。

    “終於……我們做到了。”

    腳步散亂的向後倒去，聲音沙啞的同伴一屁股坐在地上，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那透明倉中的胚胎。

    在豎立的透明培養倉中，裝滿了營養液，一個小小的胚胎正在其中安靜成長著。而在整個實驗基地中，存在著數以千計個一模一樣的培養倉。

    完全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的書寫著基因，全靠從遺傳中學到的知識與這些古老的儀器，兩個普通人終於創造出了一個全新的物種。

    人類的子輩。

    而一旁，男人的精神也不是很好。他的臉色憔悴疲憊，隻是默默看著這些培養倉中的胚胎，看著這些完全由他親手創造出來的後裔們。

    良久之後，他開口說道。

    “它們的力量很弱，肌肉纖維不夠緊致，無法扭斷金屬。”

    他盯著胚胎還很幼小的四肢，雖然尚未成型，但了解這個物種全部秘密的男人，對於它們長大之後的形態早已心知肚明。

    這個小小的物種並不像人類，它們的基因存在很多不足，碳水化合物的結構，不夠複雜的肌肉纖維，它們的力量注定很弱，恐怕都不足以搬動超過它們兩三倍重要的東西。

    然後，他又凝視著胚胎的下肢，搖了搖頭道。

    “它們的速度很慢，即使隻是想要跑完這個太空基地，恐怕也要耗費幾年時間吧。”

    這個廢棄的太空基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以超音速奔跑無非十幾天便能跑遍，但對於這些肌肉強度弱小的小家夥來說，肯定非常艱難吧。

    然後，看著它們的大腦，男人更是忍不住歎息道。

    “它們的智力也很一般，大腦性能很低，不足以同時處理太多事務。記憶器官存在很大缺陷，對於很多東西都需要重複記憶才行，學習知識對於它們恐怕是個苦差事吧……”

    “沒有靈能，感官也不敏銳，壽命短暫，我實在無法想象它們要怎麽生存。”

    男人每說一句，臉上的失望之色就更多一分，最後忍不住歎息道。

    “但這就是我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同伴安慰著自己的朋友。

    “你說……它們真的能算是人類嗎？”

    男人則突然說。

    “它們和我們之間完全不像，無論是基因還是其他，我們之間很難找到什麽共性。你說它們是我們的繼承者，是我們留在這個宇宙中最後的一抹痕跡，但這樣的關係，真的能算是繼承嗎？”

    男人眼神當中透露著濃濃的失望與迷茫。

    或許，他也在下意識的相信著同伴的話，但麵對這些長相和基因都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物種，讓他很難覺得它們是人類的繼承者。

    但同伴卻輕聲道。

    “我的朋友，想想吧。在久遠的過去，我們每一代生育其實都是在悄悄修改著自己的基因，每一代人其實都和上一代人的基因有細微差異。而在基因調整的時代，我們之間的基因突變就更加嚴重了，但我們依然都認為自己是人類。”

    同伴凝望著那些胚胎，緩緩道。

    “聯係著我們的，並不是那些多變的基因，而是一種文化，一種傳承。如果人類的故事真的要結束了，那麽當它們繼續寫著人類的故事時，它們就已經成為了新的人類——我們的子輩。”

    突然之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然後神情變的嚴肅，側耳傾聽著什麽。

    “你聽，是機械的聲音。”

    男人皺眉道。

    “那些鐵家夥終於還是追上來了嗎。看來我們是不能耐心教導這些小家夥們了。”

    同伴若有所思著。

    “我去吸引它們注意力。”

    男人正欲挺身而出，卻被朋友伸手攔住。

    “你還有一些體力，盡快去讓這些培養倉空降到其他星球去，我去吸引它們。”

    “你這樣會死的。”

    男人急聲道。

    同伴搖了搖頭，沉聲道。

    “無非早晚而已。”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男人也沒有再勸，隻是眼看著同伴快步朝著通道離開，自己則咬牙準備著大規模空降。

    數以千計個培養倉，一時之間突然要集體空降，確實很消耗精力和操作。

    而這時，男人突然感受到了一陣靈能波動。

    平時為了避免被偵測到靈能反應，兩人之間都是用聲音交流，硬生生連這種本能都強迫遺忘了。

    而眼下，似乎是為了吸引那些機械ai的注意力，同伴故意釋放出自己的靈能天賦。

    “說起來，你知道我們原本生存的定居點的故事嗎？據說，在一萬七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在一場巨大災難當中幸存下來，她沉睡在休眠艙中，最後被意外救活。這就是我們這些人最初的故事，我們是那場據說誕生出了四邪神的災難中的幸存者。”

    “我本以為這隻是個故事，後來我聽到了過去的聲音……那個老古董告訴我了過去的故事。我聽的不全，但有兩個人犧牲了自己，救下了我們的祖先。”

    “很有趣不是嗎，一萬七千年前，我們的祖先被兩個人救了下來；一萬七千年後，我們這兩個人又要去救下這群小家夥們。”

    “我的朋友，請相信吧，請去相信吧，如果億萬年前我們的祖先能夠從原始的動物走向輝煌，那麽或許有一天，這些小家夥們，也能創造出奇跡吧……”

    “如果造物真的注定無法戰勝自己的造主的話，那造物的造物，就可以了吧……”

    隨後，靈能失去了反應。

    一股莫名的難過生出，男人知道，這是自己的靈能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朋友死去的事實。

    恍惚之間，男人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整個宇宙中最後一個人類了。

    自己，便已經是整個族群了嗎？

    “嘭……嘭……”

    敏銳的耳畔，已經能夠聽到那些橫行的機械ai正在摧毀基地的轟擊聲。這些ai肯定意識到了，這裏不僅隻有一個人，肯定還有一個人。

    如果這樣的話，恐怕這些蓄勢待發的空降艙也會被偵察到並摧毀吧。

    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雙手摁在兩個培養倉之上，即使沒法全部救下，但至少也要留下兩個。

    一股靈能正在湧動著，立刻吸引到了大量的機械ai，耳朵已經清晰聽到了多個金屬怪物逼近的聲音了。

    “快……快啊……你倒是快啊……”

    因為過度催動靈能，腦海中已經頭痛欲裂，但更多的卻是心急如焚。

    “轟！！！”

    特種材質的大門被轟開，大量的機械怪物湧入。

    “人類……消滅……”

    頃刻間，海量的光束將這個實驗室融化成岩漿地獄，那些培養倉也被粉碎，尚未長大的胚胎隨之毀滅，而男人也被肢解粉碎。

    但男人卻露出了最後的笑容，在他麵前的兩個培養倉已經消失不見，被靈能傳送離開了。

    他成功了。

    宇宙中最後一個人類，死亡。

    人類，滅絕。

    ……

    而在距離基地最近的一顆星球。

    原始的平原上，植被茂盛，奇怪的動物四處行走著，兩個透明的營養倉卻安靜聳立著。雖然有動物好奇，但特殊材質的營養倉卻沒有表麵上那麽好破壞，時間一長，也就都習以為常。

    春去冬來，裏麵的胚胎已然長大成熟，類似成年體了，營養液也幾乎空了。於是在某種默認機製的作用下，兩個營養倉幾乎同時激活了喚醒程序。

    “滋……”

    營養倉應聲打開，裏麵的生物緩緩睜開了眼睛。

    迷茫的生物第一次看著那刺眼的陽光，然後，歪著頭想了想，試探性的邁步走到了草地上……

    ……

    【起初，父親創造了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