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漫過韓鋒的小腿時，他後槽牙輕輕咬了咬。
    水溫像浸了千年寒冰，順著褲管往骨頭裏鑽，但更讓他神經緊繃的是腳底下的觸感——河底鋪著細碎的青銅片，每一步都硌得生疼，像是某種被碾碎的機關殘骸。
    "韓鋒！"蘇婉的聲音帶著寒氣，她的戰術手電在水麵劃出一道藍光，照見五米外的礁石上立著道影子。
    那影子佝僂如老鬆，白發被水打濕後貼在頭皮上，左臉從眉骨到下頜有道暗紅刀疤，正握著柄鏽跡斑斑的青銅劍，劍尖直指眾人咽喉。
    唐曉曉懷裏的拓本"啪"地掉在水裏，濺起的水花模糊了她的視線"那、那是人嗎？"
    "守墓人。"韓鋒的金褐色瞳孔微微收縮。
    他能看見那老人身上纏著淡青色的氣運線，雖不如相師顯目，卻帶著古墓特有的沉鬱，"暗河守墓人後裔，顧青。"
    顧青的青銅劍往前送了寸許"外來者，退回去。"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青銅，"再往前十步，陰水封魂陣啟動，你們的魂兒得在這河底泡三百年。"
    蘇婉的手指悄悄扣住腰間的洛陽鏟。
    她能感覺到韓鋒的掌心在自己手背上輕輕一按——這是讓她別輕舉妄動的暗號。
    "前輩。"韓鋒鬆開蘇婉的手，從懷裏摸出枚半指寬的玉簡。
    玉質泛著幽藍，表麵刻著的"守"字被摸得發亮，"三個月前在秦昭襄王陵耳室，我從石匣裏取了這個。"
    顧青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踉蹌兩步衝下礁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韓鋒的褲腳。
    青銅劍"當啷"掉在地上，他顫抖的手指撫過玉簡上的刻痕，喉結滾動"這是我顧家世世代代刻在主棺槨上的守墓令。"
    "我們來尋星圖，為了破黑市的局。"韓鋒盯著顧青刀疤下抽動的肌肉，"他們要喚醒的東西，您比我們更清楚是什麽。"
    顧青突然攥緊玉簡後退兩步。
    他盯著韓鋒的眼睛看了足有半分鍾，才彎腰撿起劍"跟我走。"他用劍尖挑起塊浮木拋給韓鋒，"踩著暗河第三道波紋走，敢碰兩邊水草，我親手把你們捆進陣裏。"
    過水關的過程比韓鋒想象中更險。
    顧青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水麵凸起的青銅磚上，而韓鋒落在最後，天機之眼透過河水，看見的卻是另一番景象——暗河的水流在他眼底分成上下兩層，上層是渾濁的河水，下層竟倒映著九根盤龍柱的影子，柱身上的雲雷紋隨著水流緩緩轉動。
    "倒影風水陣。"韓鋒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終於明白顧青為何隻讓踩第三道波紋——水麵的波紋每七寸便會重疊一次，正好對應著地下陵墓的七重門。
    當蘇婉的戰術手電掃過左側水草時，他眼尖看見水草根部纏著紅繩，那是觸發機關的引信。
    "婉姐，往左偏半尺！"他突然出聲。
    蘇婉下意識側步，腳底下的青銅磚"哢"地裂開條縫，幾支淬毒的青銅箭"咻咻"從她剛才站的位置射向河底。
    顧青猛地回頭，刀疤在手電光下泛著青"你看得見？"
    韓鋒沒回答。
    他盯著水麵下那九根盤龍柱的倒影，發現最中間那根的龍首正對著他們前進的方向。
    當唐曉曉踩上第六塊磚時，他看見龍首的眼睛突然亮了——那是陣眼要啟動的征兆。
    "曉曉，跳！"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撈起唐曉曉的腰往旁推。
    兩人跌進水裏的瞬間，原本踩著的磚"轟"地炸開，無數青銅釘像暴雨般射向方才的位置。
    唐曉曉抱著拓本的手死死摳住韓鋒的肩膀，哭腔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顫"謝謝謝鋒哥"
    顧青的青銅劍突然抵住韓鋒的後頸。
    老人的呼吸噴在他後背上，帶著股陳年老酒的酸氣"你到底是誰？"
    "四品相師，韓鋒。"韓鋒抹了把臉上的水，金褐色瞳孔在黑暗裏亮得刺眼，"您要的答案，等出了這暗河，我全給您。"
    顧青的劍慢慢垂了下去。
    他轉身時，韓鋒看見他腰間掛著個褪色的銀鎖——和之前在傀儡身上看見的黑鏈紋路一模一樣。
    暗河的水流突然轉急。
    當顧青的腳尖點上最後一塊青銅磚時，韓鋒聽見遠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那聲音比之前的傀儡吼聲更沉，像是有無數人同時在拖拽生鏽的鐵鏈。
    "到了。"顧青甩了甩劍上的水，指向河對岸的石門，"過了這道坎，就是主墓道。"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但你們最好祈禱，黑市的人還沒到。"
    韓鋒扶著蘇婉上岸時，聽見暗河下遊傳來模糊的喊喝。
    那聲音裏帶著股狠勁，像是有人在罵罵咧咧地踹開障礙物。
    他回頭望了眼漆黑的河麵，金褐色瞳孔裏映出點點寒光——是某種金屬器械碰撞的反光。
    "走。"他扯了扯蘇婉的衣袖，目光卻始終沒離開暗河下遊的方向，"真正的麻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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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河的水腥味還黏在鼻腔裏，韓鋒剛扶著蘇婉踏上河岸，下遊突然炸開一聲悶吼"小兔崽子們跑挺快！"
    趙鐵柱的身影從彎道處撞出來，他赤裸的上半身布滿刀疤，手腕粗的鐵鏈纏在肩頭，身後跟著七八個手持工兵鏟的手下。
    為首的小嘍囉舉著強光電筒，白光掃過眾人時，趙鐵柱三角眼裏閃過精光"星圖碎片在誰那兒？
    交出來留個全屍！"
    蘇婉的洛陽鏟已經攥在手裏，金屬鏟頭在水光裏泛著冷光。
    唐曉曉把拓本往懷裏又塞了塞，指尖在發抖——她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擂在戰鼓上。
    顧青的青銅劍"唰"地出鞘，刀疤隨著緊繃的肌肉扭曲"暗河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老東西還挺橫？"趙鐵柱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鐵鏈在掌心甩出嘩啦啦的響，"老子上個月拆了你們顧家祠堂，那破碑上刻的"守墓"倆字兒，老子拿焊槍熔了做煙灰缸！"
    顧青的瞳孔瞬間充血。
    他揮劍的速度快得帶起破空聲，青銅劍卻在離趙鐵柱咽喉三寸處猛地頓住——老人脖頸青筋暴起，盯著趙鐵柱腰間掛著的半塊玉牌。
    那玉牌雕著半截盤龍，和方才在暗河底看見的倒影陣眼紋路一模一樣。
    "是黑市的"破陣令"。"韓鋒的金褐色瞳孔微微收縮。
    天機之眼掃過趙鐵柱的氣運線，那線纏滿黑紅色的死結，每根死結上都沾著血珠，"他們早破了顧家的護陵陣。"
    "鋒哥！"唐曉曉突然尖叫。
    左側水草裏竄出三個嘍囉，手裏的匕首泛著幽藍——是淬了毒的。
    韓鋒旋身拽過蘇婉往旁一推，自己卻被匕首劃破了左臂。
    鮮血滴進河水裏，像綻開的紅珊瑚。
    "婉姐護好曉曉！"韓鋒抹了把血，反手從褲腰摸出枚銅錢。
    那是他用天機之眼在潘家園撿漏的宋代天聖元寶，此刻被他捏得發燙，"顧前輩，那玉牌是關鍵！"
    顧青的劍勢陡然變狠。
    他不再守著章法，每一劍都往趙鐵柱的玉牌位置招呼。
    趙鐵柱吃痛後退兩步，鐵鏈"呼"地抽向顧青腳踝。
    老人踉蹌著栽進水裏，青銅劍"當啷"沉底。
    "都給老子上！"趙鐵柱狂吼。
    嘍囉們像餓狼般撲上來，工兵鏟帶起的風聲刮得人臉生疼。
    韓鋒踢翻塊青銅磚砸倒兩個，餘光卻瞥見河中央的水草突然無風自動——那是隻有機關師才能觸發的水紋波動。
    "上麵！"
    脆生生的童音從頭頂傳來。
    韓鋒抬頭，看見岩縫裏垂下半截紅繩，繩尾係著個拇指大的青銅鈴鐺。
    穿月白短打的小姑娘正趴在岩縫邊，發辮上沾著青苔，正是顧青提過的養女小翠。
    她衝韓鋒眨眨眼，手指往右側水草指了指"第七叢，拉紅繩！"
    韓鋒瞬間反應過來。
    他甩開撲上來的嘍囉，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右側水草前。
    水下果然纏著根拇指粗的紅繩，他攥住紅繩猛力一拽——暗河突然發出悶雷般的轟鳴。
    河麵炸開無數水柱，韓鋒看見水下浮起密密麻麻的青銅齒輪，每片齒輪都刻著"生死"二字。
    "機關啟動！"小翠的聲音裏帶著雀躍。
    她從岩縫裏翻下來，手裏的青銅羅盤轉得飛快，"爹！
    往左躲！"
    顧青在水裏打了個滾，剛避開鐵鏈，身後的礁石"轟"地坍塌。
    趙鐵柱的鐵鏈纏上塊碎石，被崩得踉蹌。
    韓鋒趁機拽著蘇婉往上遊跑，唐曉曉跟著顧青，小翠則像隻靈貓般竄到最前，每跑兩步就回頭扔出枚青銅釘——那釘子紮進水草，立刻激起一片水花，將追來的嘍囉絆得東倒西歪。
    "操他娘的！"趙鐵柱被碎石砸中肩膀，疼得直咧嘴，"給老子追！
    星圖要是丟了，你們全喂屍蟞！"
    但暗河的崩塌比他的吼聲更快。
    韓鋒聽見身後傳來"哢嚓"脆響，回頭時正看見方才過水關的青銅磚成片斷裂，河水裹挾著碎石傾瀉而下，在追兵和眾人之間築起道水牆。
    小翠拍了拍手，辮梢的鈴鐺叮鈴作響"這是我十歲那年布的"斷水陣"，夠他們扒拉半個時辰的。"
    顧青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向小翠的眼神軟了些"誰讓你亂跑的？"
    "我聽見爹的劍響啦。"小翠扯了扯他濕噠噠的衣袖，又歪頭看向韓鋒，"大哥哥的眼睛好漂亮，是能看見機關的眼睛嗎？"
    韓鋒還沒來得及答話，蘇婉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主墓室的石門就在前方五米處，門楣上的"鎮陵"二字被刮得隻剩半道刻痕。
    最駭人的是門縫裏滲出的黑霧，那黑霧像有生命般扭曲，沾到岩石便腐蝕出滋滋響的青煙。
    "血符。"顧青的聲音在發抖。
    他蹲下身，用劍尖挑起塊粘在石門上的碎布——布上畫著暗紅符咒，紋路像極了人血，"黑市用活祭破了封門咒，門裏的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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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鋒的天機之眼自動開啟。
    他看見黑霧裏纏著無數半透明的手，每隻手都抓著根細如發絲的紅線，紅線另一端連向石門內。
    更深處有團墨色的霧在翻湧，霧中隱約能看見青麵獠牙的輪廓。
    "不能讓他們繼續。"蘇婉的洛陽鏟重重砸在地上，"再晚半小時，這地下的陰脈就該反噬了。"
    唐曉曉突然拽了拽韓鋒的衣角，她的指尖冰涼"鋒哥，你聽"
    眾人靜下來。
    遠處傳來低沉的鍾鳴，像是從地心裏滾出來的。
    那鍾聲每響一次，石門的黑霧就濃上一分。
    顧青的青銅劍"當啷"掉在地上，他盯著石門，喉結動了動"他們真的喚醒了"守陵人"。"
    韓鋒握緊了左臂的傷口。
    鮮血透過指縫滴落，在地上濺出小朵的花。
    他能感覺到心跳聲和鍾聲重合，一下比一下快。
    石門後的黑暗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而他們，必須在那東西徹底睜眼之前——
    "進去。"韓鋒扯下衣角纏住傷口，金褐色瞳孔裏燃著光，"不管裏麵是什麽，我們都得把它按回去。"
    蘇婉抽出洛陽鏟，朝他點了點頭。
    顧青彎腰撿起劍，刀疤在黑霧裏忽明忽暗。
    小翠攥緊羅盤，辮梢的鈴鐺輕輕搖晃。
    唐曉曉深吸口氣，把拓本往懷裏又按了按。
    主墓室的石門在鍾聲裏發出"吱呀"輕響，像在迎接，又像在警告。
    韓鋒邁出第一步時，聽見背後的暗河還在轟鳴，而前方的黑暗裏，有雙眼睛正緩緩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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