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沿著石階往下走了約莫三十步，階梯盡頭豁然開朗。
    韓鋒抬眼時，入目是座圓形大廳，穹頂嵌著細碎的夜明珠，將四壁上百麵青銅鏡照得泛著冷光，那些鏡子把星圖的光影切割成無數碎片，在地麵交織成流動的星軌。
    “小心。”蘇婉的手從他臂彎滑到掌心，指尖微微發顫。
    韓鋒這才驚覺自己腳步虛浮，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像是有人拿細針在腦仁裏攪動——自他覺醒天機之眼以來，從未有過這般強烈的眩暈感。
    他盯著地麵晃動的星影，喉間發苦：“這空間有問題。”
    話音未落，唐曉曉的驚呼從腳邊炸開：“北鬥歸元陣！”那姑娘不知何時蹲在地上，指尖正撫過一塊刻著北鬥七星的青石板，拓印本攤在腳邊，羅盤在她掌心瘋狂旋轉，“你們看星圖排列——天樞對天璿，玉衡壓搖光，這是古陣裏最陰毒的困殺局！走錯一步，鏡像就會把我們撕成碎片循環！”她抓出一張黃符拍在地上，符紙卻“刺啦”一聲燃成灰燼，火星子剛落地便被鏡光吸得幹幹淨淨。
    “撕成碎片？”紅衣女冷笑，軟劍“嗡”地出鞘。
    她足尖一點躍上半空，劍光如電劈向最近的青銅鏡。
    可那劍刃剛觸及鏡麵，異變陡生——鏡中同時躍出七個紅衣女，每一個都握著同樣的軟劍，同樣的招式，甚至連發梢揚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七道身影瞬間纏鬥在一起，真劍與虛影相撞迸出火星，其中一道“紅衣女”的劍刃竟穿透了本體的左肩，血珠濺在鏡麵上，又被鏡麵吸得幹幹淨淨。
    “鏡靈。”真正的紅衣女咬著牙退到牆角，左肩的傷口還在滲血，卻顧不上處理，“這些鏡子吸了活人的生氣養靈，專克外功。”她盯著鏡中還在互砍的虛影，瞳孔縮成針尖：“再拖下去，虛影會越來越多，直到……”
    “直到我們被自己的影子耗死。”韓鋒接過話頭。
    他倚著牆緩緩蹲下，右手按在右眼上——那裏的灼熱感比在階梯時更甚，像是有團火要燒穿眼皮。
    他能看見蘇婉發間的青銅碎屑在鏡光裏明明滅滅，和老周頭掌心的五銖錢重疊；能聽見唐曉曉的羅盤在震動，每一聲脆響都像逆帝門後那細碎的腳步聲；最清晰的是識海裏那團黑霧，此刻正翻湧著往上鑽，撞得他太陽穴生疼。
    蘇婉蹲下來與他平視，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按在眼睛上的手背：“你在想什麽？”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根針戳破了韓鋒的思緒。
    他望著她眼底的擔憂，突然笑了：“在想老周頭臨死前說的話。他說‘天機不可泄，但該看的，總得有人看’。”
    唐曉曉突然扯了扯蘇婉的衣角：“蘇姐，你看地麵！”眾人低頭，原本清晰的星圖不知何時變得模糊，鏡光在地麵投下無數重影，根本分不清哪條是真路。
    紅衣女握緊了劍柄，傷口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星圖的紋路吸走：“再不動手，我們都得死在這鏡子裏。”
    韓鋒閉了閉眼。
    識海裏的黑霧突然翻起驚濤，他能感覺到封印在右眼後的力量正撕扯著枷鎖——那是他一直藏著的底牌，是“天機之眼”真正的威力。
    眩暈感瞬間被灼熱取代，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能聽見蘇婉急促的呼吸，能聽見唐曉曉羅盤碎裂的脆響。
    “捂住耳朵。”他輕聲說。
    蘇婉的手剛覆上耳際，韓鋒的右眼突然泛起金光。
    那光太亮，刺得眾人下意識偏頭，卻見鏡中所有虛影同時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韓鋒能看見每麵鏡子裏都纏著細如發絲的黑線，那些線連接著地麵星圖的關鍵點，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原來如此。”他低笑一聲，聲音裏帶著幾分沙啞的銳利，“這陣眼不在鏡子裏，在……”
    話音未落，識海裏的黑霧突然暴湧，幾乎要衝破他的意識。
    韓鋒的瞳孔劇烈收縮，額角青筋凸起，右手死死摳住牆麵，指節泛白。
    他能感覺到封印在一寸寸裂開，能感覺到天機之眼的力量如洪水般傾瀉，卻也能感覺到那黑霧在瘋狂反撲，像是要把他的識海攪成一片混沌。
    蘇婉抓住他的手腕：“韓鋒？你怎麽了？”
    韓鋒沒有回答。
    他閉緊雙眼，冷汗順著下巴滴在青石板上，與紅衣女的血珠混在一起。
    識海裏的黑霧還在翻騰，而右眼後的灼熱感已經蔓延到整個眼眶，像是有團火要燒穿他的頭顱。
    他知道，再這麽下去，要麽他能控製住這力量，要麽……
    “撐住。”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必須撐住。”
    鏡中的虛影開始重新移動，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唐曉曉的羅盤徹底碎成兩半，符紙在她掌心燒得隻剩灰燼。
    紅衣女的傷口還在流血，染濕了半幅衣袖。
    蘇婉的手越握越緊，指節幾乎要掐進他的手腕裏。
    韓鋒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他的右眼瞳孔裏，隱約有星圖在流轉。
    韓鋒的睫毛劇烈顫動，冷汗順著下頜砸在青石板上。
    識海裏的黑霧不再是混亂的漩渦，反而像被某種力量牽引著，緩緩向他右眼凝聚。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團黑霧裏翻湧的不甘——那是千年前相師封印在此的執念，是鏡靈吞噬無數活人生機後凝結的陰煞。
    但此刻，當他主動敞開心神，那些黑霧竟如溪流匯入江海般，與天機之眼的金光交織出淡金色的紋路。
    \"咳！\"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右手死死摳住牆麵，指縫裏滲出的血珠落在星圖上，卻沒有被吸走。
    蘇婉的指尖在他手腕上輕顫，能摸到他脈搏如擂鼓：\"韓鋒？
    你...\"
    \"別說話。\"他閉著的眼皮下，金色光斑若隱若現，聲音沙啞卻帶著幾分篤定，\"我看見路了。\"
    鏡中的虛影突然加速，七八個紅衣女的劍刃幾乎要刺穿彼此。
    真正的紅衣女咬著牙退到韓鋒身側，軟劍垂落卻未入鞘，左肩的血還在滲，將她半邊衣襟染成暗紅：\"再拖半刻，虛影就能分出真假。\"
    韓鋒忽然睜開眼。
    他的右眼瞳孔裏，淡金色的星軌正沿著地麵星圖流轉，像一根金線串起所有鏡光的破綻。
    他望著最近的青銅鏡，鏡中那個自己的倒影正扭曲著咧開嘴——他卻充耳不聞，反手握住蘇婉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一怔：\"跟著我，踩我腳印。\"
    蘇婉還未應聲，唐曉曉已經拽住她另一隻衣袖：\"蘇姐你看！\"那姑娘的羅盤碎成三瓣躺在腳邊，此刻正蹲在地上，指尖幾乎要貼上地麵：\"星圖的重影在跟著他的影子動！\"
    韓鋒邁出第一步。
    地麵的星軌突然清晰起來，原本糾纏的鏡光像被無形的手推開，在他腳邊讓出一條僅容兩人並行的通道。
    蘇婉能感覺到掌心被他攥得發疼，卻也能聽見他克製的喘息——每一步都像在與某種力量角力。
    紅衣女緊隨其後，軟劍橫在胸前，目光在鏡麵與眾人之間來回掃視；唐曉曉則彎腰盯著地麵，嘴裏念念有詞：\"天樞偏左三寸...玉衡壓光位...對，就是這裏！\"
    當他們走到第三麵青銅鏡前時，異變陡生。
    鏡中原本與紅衣女纏鬥的虛影突然靜止，轉而齊齊將劍尖對準韓鋒的後心。
    真正的紅衣女瞳孔驟縮，軟劍\"唰\"地撩起，卻在觸及鏡麵的瞬間被反彈回來——劍刃上竟多了道焦痕。
    \"別管鏡子。\"韓鋒頭也不回，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它們在虛張聲勢。\"
    話音剛落，鏡中虛影同時刺出。
    蘇婉的呼吸幾乎停滯，卻見那些劍尖在距離韓鋒後背三寸處突然消散，像被某種力量碾碎的煙霧。
    唐曉曉突然低呼：\"軌跡！
    那些虛影的攻擊方向，正好避開了他腳下的金線！\"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地麵不知何時浮起若有若無的淡金色光痕，像一條活物般纏繞著韓鋒的腳印。
    鏡光再不敢觸及那光痕，紛紛在半尺外扭曲成詭異的弧度。
    \"快！\"韓鋒加快腳步，掌心的汗已經浸透蘇婉的手背，\"還有七步。\"
    七步，不過是眨眼的工夫。
    當眾人跨過最後一塊刻著搖光星的青石板時，身後傳來\"轟\"的悶響——所有青銅鏡同時迸裂，碎片如暴雨般砸在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
    唐曉曉踉蹌著扶住牆，胸口劇烈起伏：\"成功了？\"
    \"未必。\"紅衣女突然出聲，她的軟劍仍未入鞘，劍尖正指向左側第三麵未碎的青銅鏡，\"那麵鏡子沒裂。\"
    眾人順著她的劍尖望去。
    那麵青銅鏡比其他的小半圈，鏡麵蒙著層薄灰，卻清晰映出韓鋒的背影。
    但讓蘇婉寒毛倒豎的是——鏡中那個\"韓鋒\"正緩緩轉過臉，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與他此刻蒼白臉色截然不同的詭異笑容。
    \"韓鋒？\"蘇婉下意識拽住他的衣袖，\"你看...\"
    韓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瞳孔驟然收縮。
    他能感覺到識海裏的黑霧又開始翻湧，這次卻帶著幾分警惕的瑟縮——鏡中那個\"自己\"身上的氣息，竟與方才融合的黑霧有幾分相似。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剛才那個笑...好像不是我自己。\"
    蘇婉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鎮魂石。
    那是她師父臨終前塞給她的，說是能鎮住不幹淨的東西。
    此刻石麵微微發燙，貼著她的掌心，像在提醒什麽。
    紅衣女的劍尖\"當\"地敲在鏡麵上，鏡麵卻連道裂痕都沒留下：\"鏡靈附了身？\"
    \"不。\"韓鋒搖頭，指尖輕輕按在右眼上，那裏的灼熱感已經退去，隻剩下些微的酸麻，\"它在模仿我。\"
    唐曉曉突然蹲下身，撿起塊鏡碎片。
    碎片上的紋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這鏡子的背麵...刻著逆帝門的圖騰！\"
    逆帝門——韓鋒的太陽穴又開始跳。
    老周頭咽氣前，血手攥著他的手腕，最後一個字就是\"逆\"。
    他望著鏡中那個\"自己\"的笑容，突然想起老周頭說過的另一句話：\"有些鏡子，照的不是現在，是未來。\"
    \"走。\"他突然拽著蘇婉往通道深處走，腳步比來時更快，\"這裏不能多留。\"
    眾人魚貫而出。
    當韓鋒的後背貼上通道的石壁時，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襟。
    他望著蘇婉擔憂的眼神，勉強扯出個笑：\"我沒事。\"
    \"你有事。\"蘇婉沒接他的話，指尖按在他頸側，\"脈搏亂得像擂鼓。\"
    紅衣女突然豎起耳朵：\"聽。\"
    眾人靜下來。
    通道盡頭傳來一聲低沉的鍾聲，像從地底最深處滾上來的悶雷。
    緊接著，整座皇陵的石壁開始輕顫，頭頂的夜明珠忽明忽暗，照出牆縫裏滲出的暗紅液體——那顏色，像極了被鏡麵吸走的血。
    韓鋒的右手不自覺摸向右眼。
    識海裏的黑霧又開始躁動，但這次，他清晰地感知到其中夾雜著一絲...興奮。
    鍾聲第二響傳來時，蘇婉的鎮魂石在她掌心燙出個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