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露白揉著脹痛的掌心，臉上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冷淡，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傲慢，仿佛剛才一槍射中鼠王腦袋的人不是她一樣。
    少女自黑暗中起身，修長的身影緩步自黑暗走入光明，直到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龐出現在晦暗的燈光下。
    身上整齊依舊，發絲略有淩亂，臉蛋蒼白，唇色慘淡，但出人意料的什麽髒汙都沒有。
    好像她不是正身處於生死危急時刻，而是在衣香鬢影的宴會廳，從旋轉樓梯上緩步走下。
    “小、小魚……”張莉莉絲心中一跳，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變了。
    她看著不遠處的少女，嘴唇翕張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想問“你的槍法怎麽這麽準”，還想誇讚她幹得好，又想詢問她不好好躲著出來幹什麽……然而一句句話在複雜的心緒中被堵在喉嚨口，叫她什麽話也沒說出來，隻能發出嘶嘶的氣音。
    這一刻，她覺得這個隊伍中向來處於被保護位的少女十分陌生，同時也十分強大。
    就像是她終於撕下了自己的偽裝，內裏的真實暴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聲呢喃被她聽到，於是張莉莉絲便在少女輕飄飄投來的一瞥中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不知出於何種心情，忙別過了頭。
    她不敢直視那雙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眼睛……在這雙眼睛中，她仿佛變成了天地間微小的塵埃、人類腳邊爬過的螻蟻、餐桌上待宰的豬羊，完全失去了人類的身份。
    萬幸的是，少女隻是被她的聲音吸引了注意，發現她隻是無意識的呢喃後，輕飄飄移開了視線。
    張莉莉絲如臨大赦，捂著自己撲通撲通直跳的胸口，額角滾下豆大的汗珠。
    虞露白的目的別無其他。
    雖然在生死關頭暴露了自己並非完全意義上的戰五渣——至少槍法很準的事實後，她已做下決定。
    不能讓她們把這個秘密帶出這個房間，若是做不到，那就隻能好好想個完美的借口。
    在米迦勒的幫助下，她開發了新能力。
    與其說是新能力，不如說是她對自己精神力的新開發。
    她的精神力屬性偏向治愈，但同時兼有催眠洗腦的屬性。
    在總部的日子，米迦勒曾經教過她一些使用精神力的小技巧，其中就包括對副屬性的開發——對著信徒使用催眠，引導他們做出一些違背人設的事情，又或者是清除他們的記憶，甚至強行將編造的記憶塞入腦中。
    前者爛熟於心，而關於記憶上的事，她卻還掌握得磕磕絆絆，成功率在八成左右，失敗的二成自然是本身意誌堅定或精神力強大之輩。
    而不巧，唐曉森不僅意誌堅定，同時精神力更是強大。
    想要清除她的記憶，成功率估計還要降到四成以下，四舍五入一下約等於無。
    所以到底是賭一把還是演戲？
    虞露白盯著唐曉森，不知道自己的眼中閃爍著賭狗的瘋狂。
    當她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在心底做好決定了。
    賭了！
    然而出師未捷，鼠王死去，鼠群騷亂起來，老鼠們紛紛湧向高處的鼠王屍體。
    王的血肉，也是大補。
    它們渴求著舊王的血肉，按照族群規定，吞食了舊王血肉的老鼠，將會成為鼠群新的王，繼承舊王的遺產，包括它的妻子，當然，還要殺死它的孩子。
    死去的舊王也是這樣上位的，然而上任鼠後年紀比它大上許多，沒多久就死去了，於是它又從族群中挑選了最強壯、皮毛最光亮的雌鼠為新的王後。
    一隻隻老鼠雙目赤紅地衝向屍體，行進時宛如一條黑色的河流般奔湧。
    為了成為新王，雄鼠們互相撕咬阻攔，沒一會兒空氣中就彌漫起老鼠特有的血腥臭味。
    不斷有雄鼠敗下陣來，它們的屍體則被勝者吞食瓜分，隻有地上血淋淋的骨架昭示著這場戰鬥的存在。
    從頭到尾，鼠後就站在鼠王屍體邊上，用一種極其人性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們——準確的說，是盯著虞露白。
    眼中的恨意都快凝成實質。
    唐曉森暗叫不好，身體已經戒備起來，手指扣上扳機，隻消對方有異動，立馬將其擊殺。
    虞露白也注意到了，唇角勾起諷刺的笑容，陰陽道：“兩隻畜牲也會給對方報仇啊？”
    真是有意思極了。
    “閉嘴。”唐曉森擰眉，十分無奈。
    沒見鼠後的眼神更可怕了麽……
    哪怕離開了鼠王，鼠後也是族群中排得上號的強者，它自己不好對付，受它統領、聽它號召的雌鼠同樣不好對付。
    鼠王死去，雄鼠們爭起王位，可不代表雌鼠也群龍無首了。
    在短暫地驚惶後，雌鼠的陣型被興奮的雄鼠衝亂，然而沒多久，伴隨著鼠後尖銳的嘶鳴，雌鼠們接到命令，很快聚合在一起，一雙雙赤紅冰冷的眼睛凝視著她們。
    「殺掉她們——」無法被人類聽懂的嚎叫落入每隻雌鼠的耳中，它們在鼠後的指揮下變換陣型，有目的地發起了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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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最被針對的就是傷的快失去行動力的張莉莉絲和最拉仇恨的虞露白。
    當然，虞露白被唐曉森護得密不透風，槍支不行就換冷兵器，冷兵器鈍了就拿出激光劍。
    銀藍色的光影閃爍飛舞，每次揮劍都有一隻老鼠被劈成兩半，鮮血四濺。
    不知機械地揮了多少下劍，也不知自己究竟殺了多少隻老鼠，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的多一點還是老鼠的多一點，唐曉森隻知道身體疲憊到麻木，尖銳的痛感源源不斷地從傷口傳達到大腦。
    遲緩她的行動，麻痹她的大腦。
    身上的傷口數不盡了，血洞、擦傷、抓傷，甚至是看不出什麽造成的傷痕遍布在裸露的肌膚上，額頭一個碗口大的上，汩汩地往外淌血，染紅了半張臉。
    即便如此，身後的虞露白依舊被她護得牢牢，有次實在沒防住，讓一隻老鼠突破了防線，唐曉森想也不想地以血肉之軀擋住了攻擊，於是胳膊硬生生被撕扯下一塊肉來。
    虞露白抱胸，神情平靜，隔著鼠群和高處的鼠後遙遙相望。
    良久，唇角勾起挑釁的笑容，嘴唇未張，卻通過精神力向上位開蒙的鼠後傳達了一句話：「來啊，廢物——」
    “吱吱吱啊——”鼠後暴怒地跳下來，從摩西分海般分開的鼠群中穿過，鼓點般飛快的腳步聲向她們靠近。
    唐曉森神思一轉，已然明白了她的計劃。
    身後，少女戲謔又飄渺的聲音落在耳畔：“注意哦，成敗在此一舉。”
    眼中的鼠後飛速奔跑，直直向她們衝來。
    終於，飛升一躍。
    虞露白大喊：“揮劍！！！”
    銀蘭的劍光猛地揮下，劃破了周遭劍拔弩張的空氣，劃破了張莉莉絲已經模糊的視線，也劃破了唐曉森眼中的那片紅——
    成敗在此一舉——
    成敗在此一舉！
    鼠後憑借著強大的核心，竟硬生生在半空中調轉了位置。
    張莉莉絲瞪大了雙眼，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正當她以為失敗的時候，從唐曉森的腋下突然伸出一把銀白的手槍，手槍後，少女臉上難得見到笑容，是那樣柔軟無害。
    砰——
    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慢鏡頭，讓人類的眼力居然都能捕捉到子彈的痕跡。
    帶著火星的子彈毫不留情地射向前方，射中鼠後的額心，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一切靜止，鼠後渾身發僵，力氣從體內飛速流失，撲通一聲砸到地麵，視線的最後，是形容狼狽的女人宛如騎士，眼底一片寒冰，在她身後，少女探出頭來，衝著它輕飄飄一笑。
    然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它輸了，作為族群王後的一生終於走向了終結。
    失去指揮官的雌鼠陷入了與雄鼠一樣的境地。
    王和王後活著的時候，是族群的精神寄托、最高掌管，王的命令大於一切，誰也不敢不聽，誰也不敢不敬。
    然而這一切伴隨著它們的死亡走向落幕。
    好像那些尊敬、那些輝煌的過去都隨風飄散了似的。
    誰都想成為它們、取代它們。
    “真是野蠻的畜牲。”少女輕笑著，用詠歎調似的語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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