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醃篤鮮。”沈鬆山笑容中多了一抹深意。
    恍惚了一瞬，徐鵬飛立刻回過神來，趕緊起身為沈鬆山先舀上一碗。
    “沈老，這是東臨紀的新菜，本來準備晚上試完菜再上的，我說今天沈老大駕光臨，還用得著找別人試嘛……”
    “您稍微給點意見，就足夠他們琢磨一陣子了。”
    徐鵬飛花言巧語，先是一陣吹捧，這才將湯碗穩穩當當地遞過去。
    “嗬嗬，老頭子的隨口之言，別讓人家犯堵才是真的。”
    沈鬆山淺笑一聲，隨即執起湯勺輕撥碗中潔白的湯麵，淺啜半匙。
    他眼中先是一震，然後又忍不住眉峰微蹙，“高火逼得太緊，鮮味兒收得急了，鹽也偏重，壓了火腿的醇香……”
    不過挑剔了半晌，他卻又忍不住再喝了幾口，似乎意猶未盡，直到一小碗湯全部入喉，他又提箸夾起一小塊瑩白如玉的春筍送入口中。
    隻聽他齒間哢嗒一聲脆響，沈鬆山這才眯起眼睛，慨歎一聲，似是享受，又似是遺憾。
    “哎，可惜了這般好物，若是有名家掌勺，才能不負一襄春色啊……”
    “嗬嗬。”徐鵬飛尷尬一笑，心道今天幸虧這位老爺子沒叫主廚過來，不然估計東子又想收拾包袱準備回家了。
    醃篤鮮過後，後廚跟獻藝似的又上了好幾道同樣以筍為主材的菜，油燜春筍、臘腸炒春筍、涼拌嫩筍、老鴨竹筍湯……
    沈鬆山雖然依舊語言犀利，卻一樣不落地全都吃了不少，尤其是最開始那一鍋醃篤鮮，更是連喝了兩碗，裏麵的火腿豆結雖沒入嘴，但春筍卻都吃了個幹幹淨淨。
    顯然是對這筍的品質相當滿意，平時注重養生的他今天居然難得吃了個十分飽，臉上甚是滿足。
    徐鵬飛一看旁邊老頭兒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這頓是安排對了，這位大爺隻要吃好喝好，心情就好，簽單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就在他以為今天這頓午餐即將圓滿結束時，旁邊的沈鬆山卻優雅地擦了擦嘴，忽然道，“請酒樓的東家過來一敘吧，老朽還有些話想跟他說。”
    “啊？”
    徐鵬飛滿是笑意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不過他嘴角的弧度未變，趕緊調整好表情，跟門口佇立的青衣侍者擠了擠眼，“快，快找你們馬總過來。”
    他搓著手站起來，頗有點忐忑不安，生怕待會兒這老頭兒又口出狂言。
    沒一會兒，一臉鬱悶的馬良叩門而入，徐鵬飛趕緊走上前去，摟住自家兄弟的胳膊，小聲安撫，“哥們兒，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就幫兄弟一把……”
    “嗬嗬，我真是信了你的邪。”馬良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嘴角，調整好表情，這才微笑著迎上前去。
    “沈老您好，多謝大駕光臨，今天的菜口味可還滿意？”
    “嗬嗬，小馬啊，要是馬有牛這糟老頭子嚐到你們今天這一鍋醃篤鮮，估計能氣得從墳裏爬出來！”
    沈鬆山眼中笑意盈盈，但卻語出驚人，剛剛伸出手去的馬良瞬間呆滯。
    徐鵬飛表情也不好了，雖說他不懂什麽馬牛還是馬羊，但也能聽出這肯定不是什麽好話，提意見可以，羞辱人就沒必要了吧。
    就算是大金主，也沒有這麽辦事的。
    他剛想轉頭理論理論，胳膊卻被人一把拽住，隨即一個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
    “您……認識我爺爺？”馬良語氣滯澀，一臉震驚。
    “損友而已。”
    沈鬆山緩緩起身，伸出手來鄭重與馬良相握，目光中劃過一絲懷念。
    “當年你們東臨紀的許多招牌菜，還是小老兒我親自給提的意見，你爺爺的手藝，那才是真正的出神入化。”
    他瞥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馬良，語氣幽幽，“所以你可知去年我在你這裏嚐了幾道菜之後，心裏得有多窩火，好好的東臨紀，居然被霍霍成了這模樣……”
    “怪不得……”
    一旁的徐鵬飛也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隨之他又精神一震。
    怪不得沈老這麽大人物卻偏偏要親自跑到臨安這小地方來親自看廠，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還是為了這東臨紀而來……
    怪不得沈老平日裏待人如沐春風，偏偏一在東臨紀用餐就格外挑剔，語言犀利……
    “沈老請坐。”馬良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臉色立刻變得肅穆，趕緊請沈鬆山入座。
    “不坐了不坐了。”
    沈鬆山慨然一笑，“上次來我確實心有不滿，但今日再試菜，卻有幾分驚喜……”
    “誠然，廚藝還是欠了點火候，不過……”
    “好在還頗具幾分匠心。”
    他從唐裝中摸出一低調而奢華的黑金色名帖，意味深長。
    “真正的食之道，不在於追逐珍稀奇珍，而在於以敬畏之心，發掘平凡食材的不凡。”
    “這點你做的不錯，希望東臨紀在你手中，能夠繼續發揚光大，才能不負馬老頭兒的一番苦心。”
    他鄭重將名帖放入馬良手中，略顯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年五月，大膽來試試吧。”
    說罷，他便起身離去。
    馬良略顯驚訝地看著手中的黑色名帖，瞳孔一縮，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這是一封邀請函。
    來自黑麒麟評審委員會的邀請函。
    國際上，或許是米其林協會存在感更高，但在華國，黑麒麟才是正統。
    而這封名帖的落款也尤為特別。
    中國餐飲品質研究院副院長、黑麒麟餐飲評級委員會常務理事——沈鬆山
    “嘶——”
    馬良震驚了半晌，原來爺爺這位故人還有這樣的身份。
    不過隨即，他又難以抑製地露出一抹笑容，這可是黑麒麟。
    即便隻評上黑麒麟一星，那他們東臨紀也能在臨安橫著走了。
    當然，他也明白，這次能得了沈老青睞，靠的可不單純是手藝，反而是這獨一無二的食材。
    不過許家農場的食材可不是隨時都有的，若想評上黑麒麟，絕不能像現在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全靠天時地利人和，從人家小許老板那裏薅羊毛。
    馬良將名帖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裏收起，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趕緊回到辦公室開始做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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