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晨霧還未散盡，太陽微微露了個頭，可眼前的這片茶林已經浸入了一片蒼茫的碎金之中。
    盤踞的枝幹如虯龍，前夜的初雪在枝椏間殘留著未化的殘絮，而點綴其上的金黃老葉卻被雪色襯托得越發濃烈，微風浮動間波光流轉，虹彩熠熠。
    “淩冬不凋，雪魄凝香。”《茶經》中的這句正應時。
    原來百年前的陸羽，也曾見過這般金葉映雪的荒野美景。
    “嘶——”
    柯陽抹了抹眼睛，忽然感覺自己一下子變成了文藝青年。
    看得出這片茶樹應當長得相當繁茂，即便枝頭上還掛著不少金黃的老葉，但鋪著殘雪的地上卻仍落著厚厚的枯葉，層層疊疊，踩上去甚至能聽見一陣沙沙響。
    許夏跟他們幾個沒摘過的簡單囑咐了一下注意事項，便繼續往深處走去。
    整天坐辦公室骨頭都坐硬了的柯陽伸了伸腰和胳膊，倒是興致勃勃，他用手搓了搓自己通紅的鼻頭，立刻跑到自己分到的樹旁邊，開始饒有興致的數起葉子。
    “一、二、三、四、五……”
    他按照許夏的叮囑，先摘每條枝頭最精華的四五六片葉子，一邊摘一邊嘖嘖稱奇，“你說這玩意兒怎麽長得呢？”
    若不是親眼見到，他還真不能相信為什麽非得選這中間的四五六片。
    而今天自己上手摘了，才明白何為精華。
    真真切切的，肉眼可見，這第四五六片的光澤就是比其他葉片要亮一大截，所以才忍不住感歎造物主之神奇。
    他一邊哼著歌兒，一邊慢悠悠地摘著，接近日頭正午時，終於將他分配到的三棵茶樹的所有葉片搜刮殆盡，此時許夏也從茶林深處背著簍子出來，招呼大家先回去吃飯。
    轉了轉酸痛的手腕，看著自己簍子裏還泛著金黃色澤熠熠生輝的荒野冬片，柯陽先是得意地吹了聲口哨，然後才從樹梢以一個相當瀟灑的姿勢跳下來——
    摔了個大馬趴。
    “哎喲媽呀——”
    從隔壁樹上下來的江源滿頭黑線，一臉不堪入目地看著屁股朝天，頭還紮在雪堆和枯葉中的小紅帽，趕緊拍了拍手，走過去扶了自家傻兄弟一把。
    “咋了，這還沒過年呢，就給我行這麽大禮，受不住啊。”
    “我去你丫的，少占小爺便宜。”
    柯陽被竄到耳朵和脖子裏的雪凍得一個激靈，趕緊爬了出來，像小狗一樣抖擻了一番，這才低頭看向把自己絆倒的罪魁禍首。
    “我去，地下這枯葉子裏怎麽還藏著這麽大一塊木頭，差點沒摔死我！”
    他氣急敗壞地踢了踢那塊黑乎乎的腐木，頭上的雪水還在簌簌往下落。
    “哈哈——”
    一旁的鐵錘已經控製不住樂了，而走近的許夏也噗嗤一聲笑出來，紅毛小狗慘變落水狗。
    “來，先把頭圍起來，要不等會兒風一吹回去得頭痛了。”許夏從車裏抽屜中找出一塊鮮亮的紅圍巾，給柯陽罩在頭上。
    “哎，倒黴催的。”柯陽皺著臉，拍拍屁股趕緊一路小跑爬上了車。
    而一旁的許夏笑著搖搖頭，剛要轉身離開時，眼睛的餘光卻忽然在地下捕捉到一抹亮色。
    “誒？”
    她疑惑了一刹，頓了頓，便蹲下身來將絆倒柯陽的那截腐木用手翻過來。
    果不其然，一串玉雪可愛的小東西在這截烏黑的木頭上排排坐，瞬間映入眼簾。
    “發現了什麽？”孟北野也背著簍子走過來，低頭瞧了瞧。
    “你看……”許夏眼中欣喜，嘴角微微上揚。
    撥開覆雪和殘葉，隻見腐木上橫貫著好幾簇玉潤珠圓的小香菇，此刻正從木頭縫裏探出腦袋來。
    而這些小香菇也不似平常香菇的模樣，它們的菌蓋隻比銅錢略大，通體洋溢著瑩潤的羊脂玉光澤，邊緣微微卷起，晶瑩剔透，像小姑娘的蓬蓬裙一般。
    菌柄也漂亮得很，透著淡淡的蜜蠟光澤，好似吸收了茶樹精華，竟隱隱透露出一抹金黃荒野冬片的顏色。
    許夏立刻來了興趣，她屈膝細細查看，發現腐木的斷麵上還爬滿了銀絲般的菌索，與這截茶樹腐木糾纏共生。
    湊近之時，她更是隱約聞到了這些小小的香菇散發出的味道之中，除了菌類特有的清冽和木腥以外，還藏著荒野冬片特有的冷香和鮮甜。
    “好厲害……”
    許夏感歎一聲，她也沒想到居然能有如此耐寒的菌種。
    不過或許也是天時地利，缺一不可，今年的茶樹的葉子太過旺盛，浩浩蕩蕩鋪得足有巴掌厚，這才給了這些小東西溫暖過冬的喘息之機。
    即便是這樣，也算相當堅強了。
    樣子像是香菇，而且顏色也看著並不怎麽奇怪，應當是能吃的，就是太少了。
    許夏搖搖頭，正準備起身，卻見胡軍偉也走了過來，低頭細細觀察了一下這截茶樹腐木上的小香菇，神情若有所動。
    “怎麽，老胡，你見過這種蘑菇？”
    老胡又耐心瞧了一會兒，才笑著說，“之前在農技站的時候，我記得好像在一些資料上瞧過關於這種茶樹雪菇的報道。”
    “茶樹雪菇？”許夏更好奇了。
    胡軍偉點點頭，“其實我也不清楚它的真實名字是什麽，隻記得小日子國的靜岡曾經專門利用茶樹和茶渣來培育過這種特殊的香菇，那邊給命名為茶樹雪菇，味道很獨特，非常鮮美，價格賣的也很高，因為產量確實太少了。”
    說罷，他又觀察了一下地下厚厚的枯葉和這截腐木，他心神動了動，似乎有了些新想法。
    而許夏眼睛頓時亮了亮，再次將目光投向地下的腐木，別的聽沒聽到不知道，“非常鮮美”卻被立刻捕捉到了耳朵裏。
    “非常鮮美……那得嚐嚐了。”
    “嗯，這些雖然不多，但也能摘回去嚐嚐鮮。”胡軍偉將方才的心思先按下，眼角彎了彎，低頭挽起袖子，“不過要小心一點，盡量別破壞菌絲，待會兒放回原位讓它們繼續長。”
    他沒說的是，即便是這種菌絲，也是價值連城的，小日子國可是耗費了三年之久才培育出來。
    沒想到就在這片安靜的荒野茶林，卻已經悄悄埋藏下了這抹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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