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站在寫字樓前，仰頭望著高聳的玻璃幕牆。陽光刺得她眯起眼，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包裏的保溫杯，那是她特意從家裏帶來的龍井茶。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阿文深吸一口氣，跟著人流走進電梯。她今天特意穿了件藏青色的職業套裝，這是她兒子在網上幫她挑的，說是顯得幹練。可站在一群穿著時尚的年輕人中間，她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叮咚"一聲，電梯在15樓停下。阿文走出電梯，迎麵就是一塊巨大的公司ogo——"xx人力資源集團"。她攥緊了手中的簡曆，朝前台走去。
    "您好，我是來報到的阿文。"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緊張。
    前台小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了看電腦："哦，是文大姐啊。玄總交代過了，您直接去人事部培訓，然後回項目部找皮特總就行。"
    阿文點點頭，順著指示牌往裏走。路過辦公區時，她聽見幾個財務部的年輕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今天要來個大媽？"神神秘秘的阿瑟說。
    "是啊，據說是玄總的關係戶，都45了，連電腦都不會用。"阿近歎氣道。
    "天呐，那怎麽幹活啊？"阿果很是驚奇。
    阿文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衝進了人事行政部部。
    皮特總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看起來38歲左右。
    他看到阿文進來，立刻站起身："文阿姨，您來了。
    玄總那邊說上頭特意交代要好好照顧您。這樣，我帶您先去大師傅那邊報到，她是我們這裏最厲害的項目經理。"
    開了20分鍾的路，阿文也不知道距離中介總部有多少公裏。
    阿文跟著皮特總來到一個工位前。
    工位的最後麵坐著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女人，正對著電腦劈裏啪啦地敲鍵盤。
    "大師傅，這是新來的文大姐，以後就跟著您了。"皮特總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大師傅頭也不抬："簡曆呢？"
    阿文趕緊把簡曆遞過去。
    大師傅掃了一眼，冷笑一聲："浙北配送公司？都什麽年代了還寫這個。現在誰還用手寫簡曆？"
    阿文的手心開始冒汗："我...我不會用電腦..."
    "不會用電腦？"大師傅終於抬起頭，眼神裏滿是嘲諷，"那你還來幹什麽？我們這是人力資源公司，不是養老院！"
    阿文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但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腰板："我可以學。我學東西很快的。"
    "學？"大師傅嗤笑一聲，"行啊，那先把這些簡曆錄入係統。"她隨手扔過來一遝文件，"今天下班前必須完成。"
    阿文抱著文件，在角落裏找了個空位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電腦，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圖標讓她頭暈目眩。
    "喂，新來的！你叫什麽？"大師傅的聲音又響起來，"連開機都不會嗎？"
    辦公區的小青年響起一陣哄笑。
    阿文的手微微發抖，她想起在浙北配送公司時，自己也是從最基層做起，一步步做到主管的位置。
    那時候，她可以記住整個倉庫的貨物位置，可以準確計算出最優配送路線，可現在...
    "啪"的一聲，大師傅把鼠標摔在她桌上："看好了，我隻教一遍！"
    阿文趕緊湊過去，仔細看著大師傅的操作。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還記了筆記。
    可大師傅的動作太快了，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進入了錄入界麵。
    "會了嗎？"大師傅不耐煩地問。
    阿文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廢物！"大師傅罵了一句，轉身就走，"下班前必須完成，不然就滾蛋！"
    阿文咬著嘴唇，開始摸索著操作。
    她記得大師傅是按了左下角那個圖標，於是她也試著點了一下。屏幕突然變黑，把她嚇了一跳。
    "按到關機鍵了。"旁邊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我來幫你吧。"
    阿文感激地看著這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謝謝你，小姑娘。"
    "我叫阿貝。"女孩笑著說，"其實很簡單的，我教你。"
    在阿貝的幫助下，阿文終於打開了錄入係統。
    她戴上老花鏡，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鍵盤。她的動作很慢，但很認真。
    每錄入完一份簡曆，她都會仔細檢查一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辦公區的人漸漸少了。
    阿文的腰開始酸痛，眼睛也有些發花。她擰開保溫杯，喝了口已經略溫的龍井茶。
    "還沒做完？"大師傅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阿文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水杯："還...還差最後幾份。"
    大師傅湊到電腦前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麽慢？而且格式全錯了！"
    "對不起，老總，我重新做。"阿文趕緊說。
    "重新做？"大師傅冷笑，"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都九點了！全公司就等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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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文這才發現，整個辦公區隻剩下她們兩個人。
    她的手指因為長時間敲鍵盤而發麻，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眼珠子都感覺吊牢了。
    "我...我很快就好。"她顫抖著聲音說。
    大師傅卻一把推開她："讓開！我自己來！"
    阿文踉蹌著後退，撞到了身後的椅子。
    她的老花鏡掉在地上，鏡片摔出一道裂痕。她蹲下身去撿，卻感覺眼前一陣發黑。
    "大師傅，我來幫文大姐吧。"阿貝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
    "你？"大師傅挑眉，"你不是在那個材料廠很忙嗎？"
    "我剛加完班。"小美說，"而且文大姐已經很努力了。"
    大師傅冷哼一聲："隨便你們。"說完就拎著她的v包包走了。
    阿貝扶起阿文："文大姐，您沒事吧？"
    阿文搖搖頭，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掉下來："對不起，連累你了。"
    "沒事的。"阿貝拍拍她的肩，"我教您用快捷鍵，很快就能做完。"
    在阿貝的指導下，阿文終於在下班前完成了任務。
    她看著屏幕上整齊的表格，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文大姐，您其實很厲害。"阿貝說，"我見過很多新人，但像您這麽認真的不多。"
    阿文擦了擦眼睛："謝謝你，阿貝。明天...明天請你吃奶茶，我一定做得更好。"
    從那天起，阿文每天都會提前半小時到公司，練習電腦操作。
    她買了一個小本子，把每個步驟都記下來。
    大師傅的罵聲依然不絕於耳，但她已經學會了充耳不聞。
    一個月後，當大師傅又一次把一遝簡曆扔在她桌上時，阿文沒有像往常一樣手忙腳亂。
    她熟練地打開電腦，調出模板，開始快速錄入。
    大師傅站在她身後，看著屏幕上飛快跳動的光標，第一次沒有罵人。
    "文大姐，"她突然說，"下午有個客戶要來，你跟我一起去見見。"
    阿文的手頓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微笑："好的，老總。"
    她知道，這隻是開始。
    在這個充滿年輕人的職場裏，她要走的路還很長。
    但她相信，隻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她也能像在浙北配送公司時一樣，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阿文站在會議室門口，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獨立負責招聘項目，客戶是一家新開的物流公司，需要招聘十名倉庫管理員和一名配送司機。
    "文大姐，準備好了嗎？"阿貝抱著筆記本電腦走過來，"麵試者都已經在等候室了。"
    阿文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
    這件衣服是她特意買的，雖然價格不菲，但剪裁得體，讓她看起來專業了許多。
    推開會議室的門，裏麵已經坐了三個人。
    一個是物流公司的hr經理，另外兩個是倉庫主管。
    阿文微笑著和他們握手，然後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各位好，我是人力資源的項目負責人阿文。"她的聲音很穩，完全不像第一次主持麵試的樣子，"感謝貴公司選擇我們。
    根據前期溝通，我們已經篩選出了第一批符合條件的候選人。"
    她調出準備好的ppt，開始介紹麵試流程。這些都是她熬夜準備的，每一個細節都反複推敲過。
    大師傅雖然嘴上不說，但私下裏還是給了她不少建議。
    第一個麵試者是個年輕小夥子，叫小王。阿文注意到他簡曆上寫著曾在配送公司工作過，這讓她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同事。
    "小王，"她溫和地問，"你在浙北配送做過倉庫管理？能具體說說你的工作內容嗎？"
    小王有些緊張："主要是負責貨物的入庫、出庫，還有盤點..."
    "那你知道怎麽處理破損貨物嗎？"阿文追問道，"特別是生鮮類貨物？"
    這個問題顯然問到了點子上，小王的眼睛亮了起來，開始詳細講解。
    阿文一邊聽一邊點頭，時不時在本子上記錄。她能感覺到，物流公司的hr經理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麵試進行得很順利。
    阿文對物流行業的了解幫了大忙，她能準確判斷每個候選人的專業能力。
    當最後一個麵試者離開時，物流公司的hr經理主動和她握手。
    "文大姐，您對物流行業很了解啊。"他笑著說，"這次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後能長期合作。"
    送走客戶，阿文長舒一口氣。阿貝湊過來："文大姐，您太厲害了！剛才那個hr經理可是出了名的挑剔。"
    阿文笑了笑："多虧了大師傅的指導。對了，下午還有一批新員工要來報到，我們得準備一下。"
    下午兩點，新員工陸續來到公司。阿文站在前台，微笑著迎接每一個人。
    她手裏拿著名單，仔細核對每個人的信息。
    "張師傅是吧？"她對著一個中年男人說，"您以前在順豐做過？"
    "是啊，"張師傅有些拘謹，"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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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阿文安慰道，"經驗是最寶貴的。來，先填一下入職表。"
    她耐心地指導每個人填寫表格，逐字逐句地解釋。
    個年輕女孩填表時不小心寫錯了，急了。阿文連忙安慰她："沒事的，我們這裏有很多表格，寫錯了可以重寫。"
    等所有人都填完表，阿文帶著他們去錄指紋、拍照。
    她細心地提醒每個人："拍照時記得把頭發整理一下，這個照片要貼在工牌上的。"
    簽合同環節。阿文把合同一份份發下去，詳細解釋每一條款。
    有個小夥子看都不看就要簽字，被她攔住了："小劉，合同一定要仔細看。這是保障你權益的重要文件，有什麽不明白的隨時問我。"
    簽完合同，阿文又帶著新員工去領工作服和工具。她仔細核對每個人的尺碼，確保分發的工作服都合身。
    有個老師傅領到的安全帽有點鬆，她立刻去倉庫換了一個合適的。
    "文大姐，您真細心。"老師傅感慨道，"我以前去別的公司報到，從來沒人管這些。"
    阿文笑著說："這都是應該的。你們工作辛苦，我們後勤保障一定要做好。"
    等所有新員工都安頓好，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阿文回到辦公室，開始錄入今天的數據。她的動作已經很熟練了，鍵盤敲擊聲清脆而有節奏。
    "文大姐，"大師傅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後，"今天表現不錯。"
    阿文愣了一下，這還是大師傅第一次誇她。
    "不過，"大師傅話鋒一轉，"你太慣著那些新員工了。有些事讓他們自己去做就行，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阿文點點頭："我知道了。但我總覺得，對新員工好一點，他們工作起來也會更用心。"
    大師傅哼了一聲："隨你吧。對了，明天有個大客戶要來，你跟我一起去見見。"
    "好的。"阿文應道，心裏卻有些忐忑。
    她知道，大師傅這是在給她機會，但同時也是一種考驗。
    晚上回到家，阿文照例打開電腦，開始準備明天的資料。
    阿文看著電腦屏幕，突然有些感慨。
    剛入職那會她還在為不會用電腦發愁，現在卻能熟練地處理各種數據。雖然年紀大了，但隻要肯學，就永遠不晚。
    第二天一早，阿文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
    她把會議室布置好，又檢查了一遍投影設備。大師傅進來時，看到整齊的會議室，難得地露出了讚許的目光。
    "文大姐，"她說，"等會兒你來講方案。"
    阿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還是鎮定地點頭："好的。"
    當客戶走進會議室時，阿文已經調整好了狀態。
    講完後，客戶鼓起了掌："文大姐的方案很專業，考慮得很周全。"
    大師傅在旁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阿文知道，自己終於在中介公司站穩了腳跟。
    十年時間，她成長為獨當一麵的項目負責人。雖然過程艱辛，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大師傅的離職來得突然。那天早上，阿文照常提前半小時到公司，卻發現大師傅的工位已經空了。隻留下一張字條："文大姐，走了。"字跡潦草，卻透著決絕。
    皮特總的離開更是讓人措手不及。
    股東會上，五太直接發難，指責皮特總管理不善。阿文親眼看著這個總是笑眯眯的男人，黯然離開。
    風暴很快波及到阿文。
    五太在例會上毫不客氣："文大姐，您年紀大了，加班太多對身體不好。我看您還有兩周調休沒用，本來中介就沒有調休一說，不如..."
    阿文站在會議室中央，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她想起這十年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被自己幫助過的求職者......
    "五太，"她平靜地開口，"我可以走。但調休要給我休完。"
    五太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幹脆。
    阿文轉身離開會議室，背影挺得筆直。她知道，屬於她的時代已經過去，但她的故事，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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