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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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緣繭房,天豈人力資源中介公司城西分公司的玻璃門又卡住了。阿仁用肩膀抵著門框,公文包卡在腰側,像條被漁網纏住的魚。哈哈女士正站在前台嗑瓜子,瓜子皮"啪嗒"落在登記簿上。
    "阿仁啊,"她吐出一片青殼,"皮特哥讓你把三季度的客戶滿意度表格重做,說字體要宋體小四。"
    阿仁的喉結動了動。電腦裏存著二十七個版本的表格,每個像素間距都精確到0.01毫米。上周五他加班到十點,皮特哥說藍色背景太壓抑,周一換成綠色又被批像菜市場。現在又要換字體,像在玩一場永無止境的俄羅斯方塊。
    "知道了,哈哈姐。"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茶水間的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響,阿瑤正在熱便當。這個剛畢業三個月的姑娘總把劉海別在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此刻她正盯著便當盒裏焦黑的煎蛋,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狀的陰影。
    "又被皮特哥罵了?"她突然開口。
    阿仁的手指在馬克杯上留下水痕。三個月前他也是這樣盯著自己搞砸的報表,皮特哥把文件摔在他臉上時,紙頁邊緣劃破了眼角。現在那道疤已經淡成粉白色,像條蜈蚣趴在太陽穴。
    "他說我的客戶回訪話術像ai。"阿仁聽見自己說,"但上周明明誇我聲音有親和力。"
    阿瑤突然笑出聲,馬尾辮跟著晃了晃:"上周皮特哥還說我打字太慢,今天又誇我會議記錄簡潔呢。"她把煎蛋戳成兩半,"你知道嗎?他昨天讓我把會議室綠蘿換成仙人掌,說防輻射。結果今天又說仙人掌紮人,讓我換成多肉。"
    阿仁的馬克杯停在半空。走廊傳來皮特哥的皮鞋聲,由遠及近像倒計時的秒針。他下意識挺直脊背,仿佛這樣就能擋住電腦屏幕右下角跳動的"1728"。
    "阿仁!"皮特哥的鱷魚皮公文包撞上門框,"城南分公司的招聘方案呢?客戶等著要!"
    "在改第三稿了。"阿仁的指甲掐進掌心,"他們說第一稿太保守,第二稿太激進……"
    "所以你要學會平衡!"皮特哥突然提高音量,"就像上周讓你給李總送禮,你選的紅酒年份不對;讓你訂包廂,你又訂成川菜館!客戶是廣東人!"
    阿瑤的勺子"當啷"掉進便當盒。阿仁盯著皮特哥領帶上的鱷魚紋,想起上周五的暴雨。他抱著禮盒在雨裏攔出租車,雨水順著西裝下擺滴在客戶公司的地毯上。後來聽說李總根本沒赴約,因為那天是他女兒的鋼琴比賽。
    "可是您說……"阿仁的聲音突然卡住。他想說您上周三說李總喜歡川菜,周四又改口說他在廣東長大。但皮特哥已經轉身,鱷魚皮包帶掃過他的工牌,金屬邊角在"項目專員"幾個字上劃出細痕。
    茶水間的日光燈管突然閃爍,阿瑤的影子在牆上晃成碎片。"你知道嗎?"她撕開海苔包裝紙,"皮特哥上周讓我統計員工生日,我做了個exce表格。結果他說要手寫賀卡才夠誠意,讓我把五十個人的生日重新謄抄到卡片上。"
    阿仁的咖啡涼透了。他想起自己入職那天,皮特哥拍著他肩膀說"年輕人要多吃苦"。現在他的工位抽屜裏塞著七種胃藥,止痛片鋁箔板上的齒痕像一排墓碑。
    "我可能要辭職了。"阿瑤突然說,"昨天麵試了家新媒體公司,他們讓我負責運營賬號。"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隻戴著墨鏡的柴犬表情包,"說我的文案有網感。"
    阿仁的視線落在她工牌上。那枚藍色掛繩已經起毛,和自己的紅色掛繩係在同一個掛鉤上。三個月前他們同時入職,現在阿瑤的文件夾裏開始出現"創意提案"的字樣,而他的u盤裏永遠躺著修改到第n版的ppt。
    "你會成功的。"阿仁聽見自己說。這句話像片枯葉飄進下水道,連回聲都沒有。
    行政部的哈哈女士突然推門進來,手裏舉著快遞盒:"阿仁!皮特哥讓你去樓下取文件,說是急件。"她塗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戳在快遞單上,"記得要開箱驗貨啊,上次你直接簽收被罵慘了吧?"
    阿仁的膝蓋撞在桌角。他想起上個月替皮特哥取的進口紅酒,因為沒檢查封條被當眾斥責。那天他蹲在安全通道裏數瓷磚縫,聽見皮特哥在電話裏說"城西分公司都是些扶不起的阿鬥"。
    電梯下行時,阿仁看著鏡麵牆裏的自己。西裝肩膀處起了毛球,像團永遠捋不順的蒲公英。數字跳到"1"的瞬間,他突然想起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校長說"你們是改變世界的力量"。
    樓道穿堂風掀起他的衣角,快遞單上的墨跡被汗漬暈染。阿仁突然明白,那些永遠改不對的表格、永遠送不對的禮物、永遠踩不準的節奏,不過是皮特哥用蛛絲織就的網。而他像隻困在繭裏的蠶,把青春吐成無用的絲,卻永遠等不到破繭的那天。
    安全通道的聲控燈暗下去時,阿仁聽見頭頂傳來哈哈女士的笑聲:"你說阿仁是不是傻?皮特哥讓他改字體他就改,讓他通宵就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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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隻是……"阿瑤的聲音像片羽毛,"在等一句認可吧。"
    阿仁的皮鞋跟重重磕在台階上。燈又亮了,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長到能觸到三年前那個站在天豈公司樓下、眼睛發亮的自己。
    安全通道的聲控燈又暗下去,哈哈女士嗑瓜子的脆響在黑暗裏炸開:"喲,酸什麽呀?阿仁那點小心思全寫臉上呢。上周見阿瑤收到新媒體麵試通知,眼睛都綠了,活像餓狼見了肉包子。"
    阿瑤的輕笑混著塑料包裝紙的窸窣:"他總說羨慕我敢辭職,自己還不是縮在工位改表格改到淩晨?"她突然壓低聲音,"前天我加班,聽見他在廁所打電話,跟家裏人說"再熬兩年升主管"——皮特哥那位置,他怕是熬到頭發掉光都輪不上。"
    "要我說啊,"哈哈女士的指甲敲在防火門上,"他就像公司飲水機,永遠在燒水,永遠到不了沸點。上次讓他跟進勞務派遣合同,結果把派遣期限寫成十年,客戶差點告我們詐騙。皮特哥罵他的時候,他還梗著脖子說"您沒教清楚",合著全公司都得圍著他轉?"
    阿瑤撕開話梅糖的錫紙:"他總說想穩定,可中介這行哪天穩定過?上個月城南分公司裁員,三十歲的老員工說滾就滾。他倒好,天天捧著保溫杯等皮特哥施舍笑臉,活像條等著主人摸頭的老狗。"
    "老狗?"哈哈女士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笑聲,"他連狗都不如!狗還知道護食呢。上周行政部采購辦公用品,讓他去比價,他倒好,在批發市場轉悠三小時,就為省下兩包打印紙的錢。結果回來被皮特哥罵"格局小",說他"天生就是當螺絲釘的命"。"
    防火門突然震動,是阿仁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兩個女人立刻噤聲,直到聽見他踉蹌著衝下樓梯的響動。哈哈女士的瓜子殼"噗"地吐在台階上:"瞧見沒?又去給皮特哥當跑腿了。這人啊,自己都不知道要什麽,今天想當主管,明天想轉行政,後天又羨慕銷售提成高——跟無頭蒼蠅似的亂撞。"
    阿瑤的聲音突然冷下來:"他總說皮特哥針對他,可哪次不是他自己捅婁子?上次讓給客戶訂酒店,他非說快捷酒店幹淨,結果人家董事長住慣五星的,當場翻臉。要我說,他這種人就該去流水線擰螺絲,擰壞一個換一個,省得在這禍害公司。"
    聲控燈第三次熄滅時,哈哈女士的嗤笑像毒蛇吐信:"他以為每天第一個到公司、最後一個走就是努力?我見過他改ppt的樣子,鼠標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上回皮特哥讓他做行業分析,他倒好,把五年前的數據當寶,被客戶當麵拆穿時,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阿瑤突然輕哼:"他總抱怨中介行業沒前途,可自己連勞務派遣和勞務外包都分不清。上周麵試那個新媒體公司,人家問他"如何運營企業號",他居然說"多發心靈雞湯"——這種腦子,活該被皮特哥當猴耍。"
    防火門外的風聲突然變急,夾雜著阿仁劇烈的咳嗽聲。哈哈女士的指甲在門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要我說啊,他這種人就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皮特哥讓他往東,他偏要問"為什麽不能往西",等真讓他往西了,他又開始抱怨"西邊太曬"。"
    阿瑤把話梅核吐進紙巾:"他總說想轉行,可除了中介還能幹啥?上次見他偷偷看公務員考試書,結果行測題做一半就開始哭,說"題目太難"。這種溫室裏的豆芽菜,連給客戶倒杯水都能灑在人家西裝上。"
    聲控燈徹底熄滅前,哈哈女士的最後一句話像淬毒的匕首:"打鐵還需自身硬?他那種軟腳蝦,連鐵渣都算不上。要我說,他該去廟裏拜拜,求菩薩讓他下輩子投胎當塊鐵——不過就他這資質,估計連當廢鐵都沒人要。"
    聲控燈徹底沉入黑暗的刹那,哈哈女士的嗤笑像冰錐刺破寂靜:“年薪百萬不加班?他阿仁怕是連做夢都夢不到這種美事。上次讓他聯係獵頭挖個年薪五十萬的技術總監,他倒好,把招聘網站上的簡曆抄了半頁就敢交差——人家總監履曆裏寫的‘主導三個億級項目’,到他嘴裏成了‘參與過幾個小項目’。”
    阿瑤的塑料勺子突然重重戳進酸奶盒:“他總說‘中介行業就該人性化’,可人性值幾個錢?上周讓他跟進三個勞務工的工傷賠償,他非要跟工人稱兄道弟,結果人家把他當軟柿子捏,張口就要多賠二十萬。皮特哥氣得在會上摔杯子,說‘中介是吸血的蚊子,不是慈善家’。”
    防火門突然被穿堂風撞得哐當作響,哈哈女士的尖嗓門在黑暗裏炸開:“要我說啊,他這種人就是活該在城西分公司爛著!城東那些大單,哪個不是靠喝酒喝出來的?他倒好,跟客戶吃飯時滴酒不沾,還說什麽‘酒精過敏’——皮特哥當場臉就綠了,說‘你過敏的是錢吧’!”
    阿瑤的笑聲像玻璃渣簌簌落地:“他總羨慕皮特哥年薪三十萬,可他見過皮特哥陪客戶喝到胃出血的樣子嗎?上個月皮特哥住院,他居然在茶水間說‘活該’,結果被路過的大區經理聽見,直接扣了他這個月績效——這種人,連拍馬屁都能拍到馬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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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控燈突然亮起,照亮哈哈女士塗著死亡芭比粉的嘴唇:“人力市場的經驗?他連招聘網站的高級篩選都不會用!上周讓他找有pp證書的候選人,他倒好,把所有帶‘p’的證書都圈出來,什麽‘ppt製作專家’、‘ppt美化師’都往客戶郵箱裏塞——客戶回郵件罵他‘智障’,他居然還委屈巴巴地說‘係統篩選就是這麽顯示的’。”
    阿瑤突然把酸奶盒捏得變形:“他總說‘中介就該有中介的底線’,可底線能換來錢嗎?上個月有個客戶想壓低派遣工工資,他非要跟人家講《勞動法》,結果客戶扭頭找了城南分公司,人家直接把工資砍了20,還多賺了5的中介費。皮特哥知道後冷笑說‘他這種聖母心,該去婦聯當調解員’。”
    哈哈女士的指甲敲在防火門上叮當作響:“要我說,他這種不溫不火的性子,在城西混混日子也就罷了。可他偏要學人家精英中介做‘職業規劃’,給候選人畫大餅——結果上個月有個姑娘被他忽悠進廠,幹了三天就跑了,人家現在天天來公司鬧,說要告他‘虛假宣傳’。”
    阿瑤突然壓低聲音:“他總念叨‘人隻能賺認知內的錢’,可他認知裏的錢就是月薪五千嗎?上周行政部統計加班時長,他居然在表格裏填‘每天自願加班兩小時’——皮特哥看見後直接把表格摔他臉上,說‘你當公司是慈善堂啊?’”
    聲控燈再次熄滅時,哈哈女士的刻薄像毒霧彌漫:“他這種人就是屬蘑菇的——越陰暗潮濕的地方越喜歡待。城西分公司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本來就沒幾個大單,他倒好,天天抱著那些小公司的勞務派遣合同當寶貝,還美其名曰‘深耕細作’——要我說,他該去鄉下種蘑菇,省得在這浪費公司水電費。”
    阿瑤的冷笑混著吸管戳破酸奶蓋的脆響:“他總說‘中介行業水深’,可他自己連泳都不會遊。上次讓他跟進一個互聯網公司的獵頭單,他居然連‘cto’和‘cfo’都分不清,把技術總監的簡曆發給了財務總監——客戶當場取消合作,他還在會上哭唧唧地說‘是候選人簡曆寫得太像’。”
    防火門外的風聲突然裹挾著阿仁劇烈的嘔吐聲,哈哈女士的嗤笑越發尖利:“聽見沒?又喝風喝吐了。他這種人,活該在城西分公司當一輩子螺絲釘——哦不,連螺絲釘都算不上,頂多算塊生鏽的鐵皮,刮風時‘哐當哐當’響兩聲,沒人搭理就自己爛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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