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阿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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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政部的中央空調發出細微嗡鳴,阿台第三次把簡曆摔在會客區茶幾上。人造革沙發散發著廉價清潔劑的氣味,他盯著瓷磚縫隙裏幹涸的咖啡漬,聽見背後傳來塑料椅劃過地麵的刺響。
    "阿台哥,你的薄荷茶。"阿瑤端著紙杯從茶水間鑽出來,發尾還沾著打印機漏墨的藍點,"王總說讓你再核對遍電子廠的名冊,客戶要求增加三條生產線。"
    阿台接過紙杯,指腹在杯口凝結的水珠上畫圈。他盯著阿瑤工牌上"行政助理"四個字,忽然開口:"你知不知道上個月為什麽辭退三個項目經理?"
    阿瑤正整理文件的動作頓住,藍點在襯衫下擺暈開一小片烏雲:"因為……學曆?"
    "因為他們不會焊裂縫。"阿台咧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虎牙。他抽出名冊拍在桌上,四十個名字像列兵般排開,"看見沒?張翠花,48歲,焊過十五年電路板;王建國,52歲,在富士康當過十年線長。"
    茶水間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笑聲。哈哈女士踩著細高跟踱出來,酒紅色卷發像團躍動的火:"小阿瑤又被灌迷魂湯啦?他上周還跟保潔阿姨說能安排她女兒當文員呢。"
    阿台聳聳肩,看著阿瑤瞬間漲紅的耳尖。他喜歡看這些高材生被現實燙到的樣子,就像看宣紙遇火蜷縮出焦邊。
    "叮——"電梯門開,抱著紙箱的男人衝出來。阿台嗅到熟悉的硝煙味——這是本周第二個被裁的項目主管。
    "王總在會議室摔杯子呢。"哈哈女士塗著暗紅指甲油的手指劃過阿台後頸,"說你送去的名冊裏,有八個超過45歲。"
    阿台跟著哈哈女士往安全通道走,聽見身後阿瑤小聲嘀咕:"可是客戶要求有經驗的……"
    "經驗能當飯吃?"哈哈女士猛地推開消防門,震得牆灰簌簌往下掉,"去年有個傻子堅持用90後團隊,結果流水線故障率翻了兩倍。"她轉頭盯著阿台,烈焰紅唇咧開:"你猜怎麽著?公司反手扣他三個月績效。"
    阿台摸出打火機,金屬外殼在掌心轉出殘影。他想起老家鎮上那個銀匠,總把碎銀熔了澆進模具,說銀電焊能接上任何裂縫。
    "我要接科技園的項目。"他突然說。
    哈哈女士挑起眉毛。阿台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興趣,就像貓看見晃動的紅點。
    "但我有條件。"他掏出皺巴巴的方案書,邊緣還沾著夜市烤串的油漬,"給我配個法務,還要阿瑤當助理。"
    安全通道的聲控燈突然熄滅。在驟然降臨的黑暗裏,阿台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像暴雨前悶雷滾過水泥地。
    三天後,阿台蹲在科技園地下車庫。他嚼著檳榔,看阿瑤第17次調整領帶角度。
    "王總說必須穿正裝。"她抿著嘴,睫毛膏在眼下暈出兩片小烏雲,"還有這些條款……"她抖著擬好的勞務合同,"臨時工每周至少休息一天,這和甲方需求衝突……"
    阿台突然抓住她手腕,把人拽進兩輛suv的夾縫。阿瑤的驚呼卡在喉嚨裏,她聞見阿台身上混著檳榔和古龍水的味道,像暴雨衝刷過的瀝青路。
    "看著。"阿台按下手機錄音鍵,對麵傳來甲方陳總含糊的笑聲:"小台啊,還是你懂事!那批夜班工人……嗝……下周就能到崗……"
    阿瑤的臉突然煞白。她看見阿台收起手機,眼底映著車庫慘白的頂燈:"現在告訴我,勞動法值多少錢?"
    項目推進比預期艱難。阿台像條滑不溜手的鯰魚,帶著阿瑤穿梭在勞務市場與寫字樓之間。他教她把"夜班津貼"改稱"技能補貼",在合同裏埋"靈活調休"的條款,甚至帶她去城中村找"銀電焊老周"——那個能用碎銀焊死任何裂縫的男人。
    "看見沒?"阿台把熔化的銀水滴在開裂的玉鐲上,"裂縫才是金子的通道。"
    阿瑤開始穿深色套裝,鉑金蝴蝶胸針在鎖骨間閃爍。她學會在酒桌上替阿台倒茶,學會對著工人舉起的橫幅微笑說"我們正在協商"。當她第一次在合同裏模糊工時計算方式時,阿台把老周打的銀鐲套上她手腕:"恭喜畢業。"
    變故發生在項目驗收前夜。阿台盯著財務部送來的報表,突然抓起外套衝出門。阿瑤追到走廊時,正看見哈哈女士從王總辦公室出來,酒紅卷發上沾著根不屬於她的珍珠發卡。
    "陳總要換供應商。"阿台的聲音像生鏽的鋸子,"有人給他看了更便宜的報價單。"
    阿瑤感覺手腕上的銀鐲突然發燙。她想起三天前在茶水間,哈哈女士把咖啡潑在她新買的襯衫上:"小丫頭,你以為阿台真會帶你賺錢?"
    安全通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哈哈女士抱著雙臂靠在門邊,紅唇吐出的煙圈在阿台臉上炸開:"現在跑,還來得及。"
    阿台卻笑了。他摸出打火機,金屬外殼在掌心翻出銀花:"還記得老周的銀電焊嗎?"他忽然抓住阿瑤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這裏有條裂縫,從我娘改嫁那年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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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就是在這時穿透雲層。阿瑤看著阿台在金色陽光裏轉身,突然想起他辦公室裏那盆永遠不開花的仙人掌。此刻她終於明白,那些刺不是用來防禦,而是為了在裂縫裏紮得更深。
    "等等!"她扯下銀鐲扔過去,"你欠我一堂勞動法課!"
    銀鐲在水泥地上彈跳著滾遠,阿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安全出口。阿瑤蹲下去撿,聽見身後傳來王總暴怒的吼叫和文件碎裂的脆響。她突然笑起來,把銀鐲套回手腕,金屬的涼意滲進皮膚,像條冰冷的蛇。遠處傳來早班地鐵的轟鳴,新的一天又要開始。
    逆向生長的仙人掌
    深夜十一點,阿台把車停在城中村口。潮濕的夜風裹挾著螺螄粉的酸臭,他摸黑走進老周的銀匠鋪。鎢絲燈在天花板上晃出昏黃的光暈,老周正用鑷子夾著塊碎銀,銀水在煤油燈上拉出細長的絲。
    "又來焊裂縫?"老人頭也不抬。
    阿台掏出皺巴巴的煙盒:"這次想焊心口子。"
    老周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珠在皺紋裏發亮:"後生仔,銀電焊隻能接器物,接不了人心。"
    阿台愣住。他想起阿瑤今天在會議室紅著眼眶說"勞動法不是這麽用的",想起哈哈女士臨走前把珍珠發卡丟進垃圾桶的弧線,想起電子廠宿舍樓裏工人踩著發黴的浴缸洗澡時濺起的水花。
    "那要怎麽接?"他聽見自己聲音發啞。
    老周用銀水在銅片上畫出扭曲的符號:"看到沒?這是苗家的斷紋焊,要接裂縫,先得把兩邊都燒紅。"他突然把銅片按進冷水裏,滋滋白汽中浮現出完整的雲雷紋。
    阿台猛地站起身,鐵凳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想起三年前在勞務市場,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跪著求他介紹工作,說孩子爸爸在工地摔斷了腿。當時他怎麽做的?他把女人推給穿皮草的"勞務經紀人",轉頭數著中介費去網吧包夜。
    "後生仔,心口子燒紅了會燙手。"老周把銅片扔進廢料筐,金屬撞擊聲驚醒了趴在櫃台打盹的狸花貓。
    阿台衝出銀匠鋪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阿瑤發來消息:"陳總的報價單是假的,我查了他們公司近三個月的流水。"後麵跟著張財務報表截圖,紅框圈出的數據像血珠滲在雪地上。
    他踩下油門時,導航突然自動規劃新路線。車載廣播裏財經節目正說到"逆向思維在投資中的應用",女主持人甜美的聲音混著發動機轟鳴:"……不要問如何賺錢,要問如何避免虧錢……"
    科技園c棟17樓,阿台撞開消防門時,陳總正把簽好字的合同遞給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阿瑤說的沒錯,那女人胸牌上印著"副總經理",而陳總上個月還在酒局上說"女人不該進董事會"。
    "陳總!"阿台舉起手機,"您確定要換供應商?他們給工人買的保險是……"他故意停頓,看著對方瞳孔驟然收縮。
    穿香奈兒的女人突然伸手抽走合同,塗著丹蔻的指甲劃過條款:"第三條,工傷賠償上限二十萬?現在連外賣平台都買百萬保險了。"
    阿台看著陳總額頭滲出冷汗,突然想起老周的銀匠鋪。有時候接住裂縫的,不是銀電焊,而是另一道更深的裂縫。
    月光下的焊點
    三個月後,阿台蹲在重新裝修的電子廠宿舍樓頂。夜風卷著烤串香,他看著工人們在新裝的太陽能熱水器下排隊洗澡,水汽在月光裏織成銀紗。
    "阿台哥!"阿瑤抱著文件夾跑過來,鉑金蝴蝶胸針在製服領口跳躍,"勞務局剛發來表彰通知,說我們的"四有宿舍"模式要推廣到全省。"
    阿台接過文件,指尖撫過紅頭文件的燙金標題。他想起王總最初拍桌子的模樣,想起哈哈女士聽說要給工人裝空調時翻出的白眼,想起阿瑤連續三周泡在勞務市場核對工人檔案熬出的黑眼圈。
    "不是我們厲害。"他指著樓下嬉鬧的工人,"是裂縫自己會找光。"
    阿瑤突然拽他袖子:"快看!"
    月光下,穿工裝的年輕夫妻正抱著孩子散步。男人胸前別著"優秀員工"的紅花,女人發間插著從廠區花園摘的月季。他們經過新裝的24小時便利店時,男人進去買了盒草莓牛奶,插上吸管遞給妻子。
    阿台摸出老周送的銀鐲,斷口處焊著細密的雲雷紋。他想起那個跪在勞務市場的女人,如果當時他選擇燒紅心口子,現在該是什麽光景?
    "阿台哥。"阿瑤突然說,"我想考人力資源證。"
    阿台愣住,看著月光在女孩眼底碎成星子。他想起三個月前阿瑤把銀鐲扔給他時的眼神,像把淬火的銀刀。
    "一起考。"他聽見自己說,"先把成人高考的教材買來。"
    夜風卷著笑聲掠過樓頂,阿台摸出打火機,銀電焊在月光下泛起冷光。這次他不要焊裂縫,要焊希望。天台上的焊光
    科技園c棟天台的風裹著焊渣的焦香,阿台倚著生鏽的欄杆,看阿瑤在第17版合同上畫紅圈。遠處塔吊吊臂切割著暮色,像支巨大的銀電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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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向思維?"阿台突然開口,驚飛了欄杆上打盹的麻雀,"那幫經濟學家說得玄乎,本質不過是順勢思維。"
    阿瑤筆尖一頓,墨水在"工傷賠償條款"處洇開藍花。她抬頭時,晚霞正燒紅半邊玻璃幕牆,給鉑金蝴蝶胸針鍍上金邊:"王總昨天還在罵,說現在工人都學精了,知道拿著勞動合同來討價還價。"
    阿台摸出老周送的銀鐲,斷口處的雲雷紋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三個月前,他就是用這截銀電焊接住了電子廠項目的生死裂縫。當時陳總在會議室摔了茶杯,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指著合同冷笑:"二十萬賠償上限?你們中介的良心被狗吃了?"
    "中介這錢憑什麽是我賺?"阿台突然笑出聲,驚得樓下保安抬頭張望。他想起三個月前蹲在城中村吃泡麵的夜晚,老周用銀水在他掌心畫符:"後生仔,接裂縫要燒紅兩邊。"
    阿瑤合上鋼筆,筆帽哢嗒聲驚醒了回憶:"所以你就真給工人買了百萬保險?"她想起王總看到保險單時扭曲的臉,像吞了隻活蒼蠅。
    "不是買保險。"阿台把銀鐲套回手腕,焊接口在皮膚上壓出紅痕,"是賭死所有不讓我賺錢的理由。"他忽然抓住天台邊緣的生鏽鐵絲網,鐵鏽簌簌落在阿瑤肩頭,"看見沒?這網要接住墜樓的人,得先讓自己變成安全網。"
    晚風卷著烤串香湧上天台,阿台肚子突然發出轟鳴。阿瑤抿嘴笑,從包裏掏出飯團:"剛在全家買的,三文魚餡。"
    "現在知道為什麽中介要設底線了吧?"阿台咬著飯團含糊道,"就像這飯團,海苔裹不住就會散。上個月物流園的項目,我死活不接那批童工……"
    "結果客戶主動加價20!"阿瑤搶過話頭,眼睛亮得像電焊火花,"你當時說"寧可少賺不能爛賺",把王總氣得砸了茶杯。"
    阿台突然沉默。他想起三個月前阿瑤把銀鐲扔給他時的眼神,像把淬火的銀刀。那時他才明白,真正的焊點不是合同條款,而是人心裏那道要崩不崩的防線。
    "阿瑤。"他突然正色,驚得麻雀再次振翅,"想考人力資源證,光啃書不夠。"他指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寫字樓,"看見沒?每扇窗後麵都是本活的社會學教材。"
    阿瑤順著他手指望去,27樓有對夫妻在加班,丈夫正把外賣披薩分給妻子;19樓穿格子衫的程序員抱著咖啡杯打瞌睡,電腦屏幕還亮著代碼;8樓會議室裏,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正在拍桌子……
    "天豈中介就是最好的社會大學。"阿台摸出打火機,銀電焊在暮色裏閃著微光,"在這裏,你能學會怎麽把"不可能"焊成"可能"。"
    手機突然震動,王總的咆哮穿透聽筒:"阿台!物流園的客戶要追加三條生產線,但工人說宿舍沒空調不接活!你立刻給我想辦法!"
    阿台掛斷電話時,阿瑤已經打開天氣預報:"下周連續高溫預警。"她抬頭時,眼底映著滿天星鬥,"要焊住這個裂縫,得先燒紅哪邊?"
    "燒紅客戶的底線。"阿台突然拽著阿瑤往樓下衝,"去勞務市場!"
    深夜十一點的勞務市場像條發光的河,汗衫背心的工人們蹲在路燈下打牌。阿台擠過人群時,聽見此起彼伏的報價聲:"日結280!包接送!我們給300,還管夜宵!"
    阿瑤突然拽住他衣角:"那邊!"
    角落裏,個穿褪色工裝的男人正抱著孩子數硬幣。阿台走近時,孩子突然抓住他手腕上的銀鐲:"叔叔,這個亮亮的東西能買冰棍嗎?"
    男人慌忙要捂孩子的嘴,阿台卻蹲下身:"小朋友,叔叔用亮亮的東西換你爸爸講個故事好不好?"
    半小時後,阿台站在物流園宿舍樓頂,看工人們把舊空調外機抬上卡車。穿褪色工裝的男人擦著汗笑:"當年在富士康,我們線長說"寧可少賺不能爛命",現在我把這話傳給工友。"
    阿瑤舉著新簽的合同跑來,月光下,補充協議裏"高溫補貼"條款像道銀焊縫。她忽然指著天空:"看!"
    流星劃過夜空時,阿台想起老周的銀匠鋪。有時候接住裂縫的,不是銀電焊,而是人性裏那點不肯熄滅的光。
    "阿台哥。"阿瑤突然說,"我想把社會學論文題目改成《中介行業的社會整合功能研究》。"
    阿台愣住,看著月光在女孩眼底碎成星子。他想起三個月前阿瑤把銀鐲扔給他時的眼神,像把淬火的銀刀。此刻那把刀正在月光下慢慢熔化,變成流動的銀河。
    "一起寫。"他聽見自己說,"先把勞務市場的夜規摸透。"
    夜風卷著笑聲掠過樓頂,阿台摸出打火機,銀電焊在月光下泛起冷光。這次他不要焊裂縫,要焊星辰。遠處傳來早班地鐵的轟鳴,新的一天又要開始,而電焊下的世界,正泛著珍珠色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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