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市第一人民醫院。
    馮雲全身上下綁的跟粽子似的，右手的袖子少了半截，裏頭空落落的。
    下半身更是鮮血淋漓，兩條腿的膝蓋以下血肉模糊。
    她出車禍了。
    過馬路時，一輛大卡車失控朝她衝過來，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撞飛出去老遠，等醒來的時候人就在這裏了。
    隔尿墊上殷紅的血濕漉漉的黏在她身上，她難受的動了動，可一動，鑽心的疼就襲向她的四肢百骸。
    生命正在流逝，巨大的恐慌鋪天蓋地朝她襲來，她不想死，她還沒有過上好日子，她不能就這麽死了。
    這時，門被打開，護士領著幾個風塵仆仆的人走進來。
    正是他養大的幾個兒女。
    老二胡春桃，老三胡春杏，老四胡廣進，老五胡廣聰，老六胡廣財。
    她殷切的看向那幾個孩子。
    “手術，我要手術……”
    幾人都站在病床兩米開外的地方，一個個漠然的看著她，沒有靠近的意思。
    護士拿著病例對幾人道，“病人家屬都到了吧？病人情況很嚴重，她的右手跟兩條腿需要盡快截肢，但截肢後她的生活就無法自理了，你們都是她的兒女，我給你們十分鍾的時間商量是否做手術，做好了決定去護士站叫我，我聯係主治醫生開始手術。”
    說完就打開門出去了，將空間留給了老胡家的七人。
    “老四，你怎麽說？”胡春杏看向最前麵的胡廣進，他拎著公文包，打著領帶，西裝革履，一派社會精英的模樣。
    “媽還不算很老，做了手術還能多活兩年。”
    她話音剛落下，胡春桃就陰陽怪氣起來。
    “三妹你話說的輕鬆，先不提做手術的錢，人家醫生都說了，做完手術後媽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做完手術後，需要有人專門的伺候著，到時你是能出錢還是能伺候她啊？”
    胡春杏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你說怎麽辦？”
    “怎麽辦？找貨車司機啊，一條人命，總得賠償個上百萬吧。”
    “誒誒誒我說，”胡廣財抬手打斷胡春桃，“貨車司機肯定要賠錢的，但現在說的是手術問題，要我說，媽的手術要做。”
    馮雲殷切的看過去，果然還是老六好啊，不愧疼他一場。
    可緊接著，就聽胡廣財道，“但無論是手術的費用，還是術後的生活都該四哥你一個人管，媽在你身上付出的最多，而且媽也是為了給你送你最喜歡吃的紅薯幹才出車禍的，你該回報她的這份愛。”
    迎著兄弟姐妹的目光，胡廣進推了推眼鏡，不緊不慢的說，“不做手術了。”
    馮雲猛的看過去，偏頭時輕微的動作刺激著她的神經，四麵八方傳來的刺痛讓她目光泛起血紅。
    “老四，你說什麽！”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那是她最疼愛的兒子啊！
    她把這輩子能給出去的都給了他，為什麽那個口口聲聲說等他出息了會好好報答她的兒子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四哥！”一直沉默的胡廣聰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麽？”
    胡廣進笑了下，“媽不是總說她愛我們嗎？二姐說的對，先不說手術的錢，就說手術後，誰有工夫天天伺候她？還不如不手術，等媽走了，我們找個律師讓貨車司機賠償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們三個兒子按勞分配，這樣豈不是更好？”
    病房一片死寂。
    緊接著就是不停的爭吵聲。
    “憑什麽是你們三個平分？我跟三妹也是媽的女兒，法律上都說了，直係子女都有資格繼承遺產，這賠償是媽的遺產，我們都有份。”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們都已經不姓胡了，哪裏來的臉繼承老胡家的遺產，二姐，你不要太過分了。”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胡廣財也跳了出來。
    “是啊，二姐，你都嫁出去多少年了，咋還有臉拿老胡家的東西啊，這麽多年你為這個家付出了什麽啊你要遺產？”
    ……
    “為……為什麽？”
    馮雲的眼淚順著眼角的紋路滑落下來，沒多久，晶瑩的淚珠化作血紅色，紅的嚇人。
    血淚，是不甘的淚。
    馮雲不甘。
    她不顧疼痛，渾身顫抖，聲聲控訴，字字泣血。
    “我含辛茹苦養大你們，帶大你們的孩子，托舉著你們，你們就是這麽報答我的？老天有眼，不會讓你們有好報的！”
    她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她悔啊。
    當初為了嫁給胡建國，她與家裏鬧翻了，可婚後她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男人男人不頂事，什麽都讓她衝在前頭他來撿現成的。
    她一心撲在這個家身上，養大兒女，再養大了一群孫子孫女，她隻有一個人，她跟個老黃牛似的，今天這裏有需要就往這裏跑，明天那裏有急事要用人就往那裏跑。
    她一身的骨頭都熬成了油供給給了他們。
    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麽了？
    他們一個個不關心她疼不疼，隻關心能得到多少錢。
    沒有一個人在意她的命。
    不，或許，如果老大還在，老大會陪在她身邊，可老大走那麽多年。
    淚水模糊了視線，馮雲仿佛看到那早逝的女兒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朝她微笑。
    “春花……”
    可下一秒，春花的臉就變得陰沉。
    “媽，你終於來找我了啊，你早該來找我的，你早就該來找我的，哈哈哈哈……”
    不！
    馮雲猛的吐出來一口鮮血。
    春花也不會陪著她……
    她悔啊！
    如果能重來多好啊。
    如果能重來，她一定多對自己好，兒女的事不插手那麽多，把錢也攢在自己手裏。
    如果能重來，她有醫術在手，有厲害的娘家，她不跟娘家鬧別扭了，當個孝順的女兒……
    馮雲終於閉上了眼睛。
    ……
    “媽，我都跟人說好了，隻要大姐嫁過去，李家就給兩百塊的彩禮，那可是兩百塊啊！現在誰家舍得掏這麽多？李家有錢，大姐嫁過去就是享福的命，這門親事多好啊！”
    胡廣進搓著手，滿臉堆笑，眼裏閃著誌在必得的光芒。
    馮雲愣愣地盯著胡廣進那張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臉，下意識打了他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格外響亮。
    “嘶，媽，你打我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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