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兩位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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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瀾坐在自己房內,指尖輕叩床畔檀木幾案,三聲脆響後,暗格應聲而開。
她捧出個描金烏木匣,裏頭靜靜臥著張人皮麵具,薄若初冬新冰,透似蟬翼,在燭火下泛著珍珠般的瑩潤光澤。
這物件原是隱閣閣主的手筆。
那日她試戴時,銅鏡裏倏然映出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眼尾天然含情,偏生眉間一點朱砂痣淨若雪中紅梅。
與她自己清冷如霜的容貌截然不同,這麵具竟將妖冶與純真糅得恰到好處,既豔且清。
這時徹徹底底的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張臉。
有這樣麵具,日活自己想做些別的事情,就方便了很多。
青鸞悄無聲息的進屋,鬥篷上還沾著塞外的黃沙。
青鸞微微低頭,哭喪著一張臉。
蘇清瀾想也不用想,青鸞定是被蕭逸塵那廝數落了。
她把人皮麵具放好,描金烏木匣"哢嗒"一聲合上。
"他說什麽了?"蘇清瀾問。
"少主說...說您不該擅自去大皇子府涉險。"青鸞突然提高聲調,活靈活現地模仿起蕭逸塵冷厲的語氣:"那些護衛都是見過血的邊軍退下來的,她當是在逛胭脂鋪子?"
"哦?"蘇清瀾忽然輕笑,廣袖一展原地轉了個圈,"我這全須全尾的站著呢。"
屋內突然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花的聲響。
青鸞聲音越來越低:"還有...少主問..."
"你告訴他我動用了隱閣的人?"蘇清瀾反應過來先一步問道。
"我沒說!"青鸞解釋道,"少主猜到的,問隱閣的殺手好用麽?"
蘇清瀾把盒子往案上一拍:"猜到就猜到吧。還有,隱閣的殺手,身手不錯。"
蕭逸塵幼年時屢遭刺殺,其中一次尤為凶險。
不知是二房還是三房重金聘請隱閣高手出手,將他重傷至臥床半月。
這場慘敗讓心高氣傲的蕭逸塵倍感屈辱,他始終記恨江湖門派竟能將自己與暗衛打得潰不成軍。
後來他與蘇清瀾聯手布局,將隱閣在汴京的據點悉數拔除,並放出狠話,若隱閣再敢接刺殺蕭家嫡子的買賣,便徹底斷了他們的生計。
正因這樣,蘇清瀾才得以掌握隱閣據點的分布,甚至能直搗黃龍找到閣主所在。
蘇清瀾知道這些,蕭逸塵自然也知道。
能短時間找到足以抗衡大皇子府侍衛的戰鬥力,那就隻有隱閣了。
蘇清瀾指尖輕叩桌案,眸中寒光一閃:"你家少主是什麽時候察覺大皇子有謀反之心的?"
青鸞說道:"自大皇子被迫迎娶沈家姑娘那日起,少主便盯死了他。”
“或者說,大皇子有心謀反,但是還未轉為實質。隻是屯私銀、結黨羽,開始做謀反的準備。"
蘇清瀾好奇道:“可密室那些兵器?邊關布防圖......”
青鸞狡黠一笑,“全是少主命我們連夜布置的局。”
蘇清瀾讚道:“果然,隻有他有這麽大手筆了。”
若非蕭逸塵在蘇清瀾血洗大皇子府後,暗中將謀反的罪證一一坐實,她絕無可能如此輕易脫身。
皇帝震怒之下,必會徹查到底。
可當那些鐵證擺在眼前。
私藏的兵器、邊關布防圖……即便再念及骨肉親情,再心懷愧疚,麵對一個意圖謀逆的兒子,帝王也絕無寬恕之理。
蘇家小院今日來了位稀客。
陸雪瑤踏入院門時,珠釵上的東珠隨步輕晃,在春陽下泛著矜貴的柔光。
她今日塗了玉容膏,黛眉描得極精細,一襲粉裙襯得身段婀娜。
這位陸太傅的掌上明珠,曾因蘇清瀾落魄時當麵譏笑她"不配來皇家學院",如今卻親自提著鎏金食盒登門。
"今年的明前龍井。"陸雪瑤將青瓷茶罐擱在石桌上,“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嚐嚐可好?”
蘇清瀾點頭,她與陸雪瑤曾在赤瀾菊軍營共曆生死,早已不是當年為些閨閣瑣事針鋒相對的小姑娘了。
經此一役,陸雪瑤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驕矜稚氣,眉目間多了幾分沉穩。
那些曾令她們爭執不休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飾,如今想來不過浮雲。
兩人對坐品茗,茶香氤氳間,誰都沒有提起赤瀾的往事。但見陸雪瑤執壺的手微微一頓,蘇清瀾便自然地接過茶盞。
默契這兩個字,有的時候已經轉化為人體的本能。
“清瀾!”
秦蓁蓁提著裙擺風風火火衝了進來,發間珠釵亂晃,顯看似逃荒一樣。
她一把抓住蘇清瀾的手腕,眼圈微紅:“他們關了我三個月!三個月!你知道我這三個月是怎麽過的嗎?我連你被欺負的消息都是偷聽來的!”
秦蓁蓁被秦家拘在深閨數月,實則是秦府上下心照不宣的保全之策。
作為戶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她自幼便是秦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嬌嬌女,莫說是刀光劍影的朝堂傾軋,便是閨秀間尋常的口角爭執,秦夫人也要派嬤嬤仔細盯著。
而今朝局動蕩,秦家更不敢讓這朵溫室嬌花卷入漩渦,尤其是知道她與蘇家蘇清瀾交好。
秦老爺在書房拍案定奪時說得明白:"那丫頭若知道蘇清瀾受委屈,怕不是要提著劍闖金鑾殿!先給我關上三個月再說!"
蘇清瀾看著風塵仆仆的秦蓁蓁,填上兩杯茶,“現在不是見到了?”
秦蓁蓁一噎,這才注意到一旁靜立的陸雪瑤,頓時瞪圓了眼:“你怎麽在這兒?”
陸雪瑤微微一笑:“來喝茶。”
“喝茶?”秦蓁蓁狐疑地打量她,“陸大小姐不是最瞧不上我們清瀾嗎?怎麽,如今也學會屈尊降貴了?”
陸雪瑤也不惱,隻輕抿了口茶:“人總會看走眼。”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秦蓁蓁反倒被噎住。
她轉頭見蘇清瀾神色如常,甚至給陸雪瑤添了杯新茶,頓時危機感大作。
“不行!”她一把擠到兩人中間,搶過茶壺,“清瀾愛喝雲霧,得用山泉水煮三沸才行,你這水溫根本不夠!”說著手忙腳亂去撥炭火,濺了一裙擺火星子。
蘇清瀾歎了口氣,伸手替她拍去裙上灰燼:“急什麽?”
“當然急!”秦蓁蓁抬頭,眼底燃著鬥誌,“我才是你頭號閨中密友,誰都不能搶!”
陸雪瑤忽然輕笑出聲。
廊外春陽正好,茶香混著秦蓁蓁咋咋呼呼的抱怨,終於讓蘇清瀾唇角彎了彎。
三個月的光景如白駒過隙,汴京城內大興土木的痕跡尚未褪盡,四處的腳手架卻已悄然拆除。
這場由赤瀾之亂引發的戰亂修葺,終於完畢。
汴京城裏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