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茶舟在南海邊緣停泊了三日。
    銀霜最終沒有隨行，但她給了陸荼一枚血色茶符——據說是巫茶一脈的通行令，可在北冥邊境換取向導。
    "北冥的"冰雪茶"一脈與我們世代交惡。"她將茶符交給陸荼時，指尖微微發顫，"但二十年前那場內亂後，再沒人見過他們。"
    阿椿自從那日鏡塚異變後，時常陷入短暫的恍惚狀態。有一次，她甚至無意識地在甲板上畫出了一幅完整的北冥地圖——冰原、茶塚、被黑色藤蔓纏繞的巨樹......以及樹下那兩個模糊的人影。
    "兩個哥哥？"陸荼輕聲問她。
    阿椿茫然搖頭："一個是你......另一個也是你。"
    赤霄擦拭著茶劍，冷笑："茶祖的把戲罷了。"
    但陸荼知道沒那麽簡單。每當他閉目感應心口的茶種時，總能隱約感知到北方傳來的共鳴——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正在呼喚著他。
    北冥邊境比想象中更荒涼。
    黑茶舟停靠的港口空無一人，隻有幾艘覆滿冰霜的漁船擱淺在岸邊。遠處，灰白色的冰原與鉛色天空相接，分界線模糊得令人心慌。
    "溫度不對。"白芷呼出的白霧在空中凝結成霜花，"現在本該是極晝季節，為何這麽冷？"
    銀輝的星光護罩自動展開，但範圍比平時小了一半："這片土地被某種力量汙染了。"
    陸荼取出血色茶符，按照銀霜所說，將其貼在港口最大的冰柱上。茶符遇冰即融，滲入冰層內部，片刻後，冰柱表麵浮現出一行字：
    "茶瘟肆虐，生者勿入。"
    字跡下方，還刻著一個箭頭，指向冰原深處。
    "看來向導是等不到了。"赤霄的劍鋒劃過冰麵，留下一道冒著熱氣的痕跡，"直接闖？"
    陸荼剛要說話，阿椿突然尖叫一聲！
    小姑娘指著冰麵下方："有人！"
    眾人低頭，隻見厚厚的冰層下，赫然封著個穿茶袍的老者。他雙眼圓睜，雙手呈托舉狀，掌心捧著一盞已經凍結的茶——茶湯表麵，竟凝固著一個詭異的笑臉！
    "是冰雪茶的"引路使"。"白芷辨認著老者衣襟上的冰晶紋飾，"他們世代負責接應外客......"
    話未說完，冰層突然傳來"哢哢"的碎裂聲。老者凍結的茶盞中，那個笑臉竟然緩緩轉動，看向了陸荼！
    冰原上的寒風像刀子般鋒利。
    眾人跟著冰層下的箭頭標記前行，每一步都在及膝的雪中留下深坑。奇怪的是，越往深處走，溫度反而逐漸升高——不是變暖，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仿佛整片冰原正在從內部融化。
    "看那裏！"
    銀輝突然指向左側。雪地中突兀地立著塊石碑，碑上結滿冰霜，但隱約可見刻著"茶塚"二字。更詭異的是，碑前整齊擺放著七盞茶，茶湯居然還在冒著熱氣！
    赤霄用劍尖挑起一盞："有人剛來過。"
    陸荼蹲下身，指尖輕觸茶湯表麵。觸碰的瞬間，七盞茶同時沸騰，蒸汽在空中凝結成一行字：
    "雙生茶影，一真一妄。破妄之法，在於..."
    後半句被突然襲來的狂風吹散。與此同時，阿椿突然抱住頭蹲下："聲音！好多聲音！"
    雪地深處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像是千萬片茶葉在摩擦。陸荼猛然回頭，隻見百米外的雪坡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排腳印——
    一排向左，一排向右，但都是同一個人的！
    "來了。"赤霄的茶劍發出嗡鳴，"小心幻象。"
    追蹤腳印的過程如同噩夢。
    那串腳印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有幾次甚至詭異地出現在隊伍正中央。更可怕的是，雪地上開始出現凍結的屍體——全是冰雪茶修，每人胸口都插著根黑色茶枝，枝頭開著妖異的冰花。
    "茶瘟的源頭。"白芷檢查過幾具屍體後確認，"他們被當成了養料。"
    正午時分如果這片永遠昏暗的冰原也有正午的話），腳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地中央一棵孤零零的小茶樹——通體漆黑，卻開著雪白的花。
    "冰雪茶樹？"銀輝疑惑道，"怎麽會這麽小？"
    陸荼心口的茶種突然劇烈跳動。他抬手示意眾人後退，自己緩步上前。就在距離茶樹三丈處，雪地突然塌陷！
    一個直徑十丈的冰洞暴露在眼前，洞壁上掛滿冰棱，而洞底......
    "天啊......"
    白芷的驚歎道出了所有人的震撼。洞底矗立著一棵通天徹地的巨樹，樹幹晶瑩如琉璃，樹冠卻漆黑如墨。更駭人的是，樹下站著兩個人——
    兩個陸荼！
    冰洞底部比想象中溫暖。
    眾人順著冰棱滑下，落地時才發現所謂的"溫暖"源自滿地茶修屍體——他們正在緩慢腐爛，釋放出病態的熱量。
    兩個"陸荼"站在茶樹兩側，衣著相貌完全一致，唯一的區別是：左邊的眼神清明，右邊的瞳孔呈現茶葉狀的裂紋。
    "哥？"阿椿怯生生地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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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陸荼同時轉頭，同時開口："阿椿，過來。"
    聲音、語調、甚至嘴角揚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赤霄的劍瞬間出鞘，直指右側那個："裝神弄鬼！"
    被指著的"陸荼"笑了："你怎麽確定我不是真的？"
    左邊的陸荼則看向本體："你終於來了。"
    陸荼真正的）沒有貿然行動。他感應到心口的茶種正在瘋狂震顫，與巨樹產生強烈共鳴。更奇怪的是，兩個"陸荼"身上都有茶種的氣息！
    "茶祖的化身？"他試探著問。
    "不。"左側的陸荼搖頭，"我們是你。"
    右側的接話："或者說，是你可能成為的兩種未來。"
    巨樹突然無風自動，葉片摩擦聲如同低語。
    兩個"陸荼"同時抬手，掌心浮現出相同的金紋茶葉。左側的開口："若你選擇壓製茶祖，便會成為我——永遠鎮守北冥，以自身為牢籠。"
    右側的則露出詭異微笑："若你選擇融合茶祖，便會成為我——掌控萬界茶道，但失去人性。"
    白芷突然插話："這是"問心茶"的幻境！冰雪茶一脈的終極考驗！"
    仿佛印證她的話，巨樹樹幹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內部景象——數百名冰雪茶修盤坐在樹心空間，每人頭頂都懸浮著一盞茶，茶湯中倒映著不同的人生抉擇。
    "掌鏡使說過，"銀輝低聲道，"北冥的"問心茶樹"能照見本心......但二十年前就枯萎了。"
    "所以這是......"
    "回光返照。"左側的陸荼輕聲道，"我們撐不了多久了。"
    右側的突然暴起，茶藤從袖中射出，直取阿椿："不如我幫你選！"
    混戰在冰洞底部爆發。
    右側的"陸荼"招招狠辣，使用的竟是陸荼見過的所有茶道秘術。更可怕的是，他能預判赤霄的每一劍，閃避銀輝的星光鎖鏈，甚至模仿白芷的藥茶手法！
    左側的陸荼則始終守在阿椿身前，用與本體相同的力量抵擋攻擊。
    "這就是你的猶豫！"右側的陸荼狂笑，"既想守護，又渴望力量——所以我才存在！"
    陸荼本體）突然明白了：這兩個化身，分別代表他內心對抗茶祖與融合茶祖的兩種傾向。隻要他心存猶豫，戰鬥就永無止境！
    赤霄的劍在右側"陸荼"肩上撕開傷口，流出的竟是黑色茶湯。銀輝的星光鎖住其雙腿，白芷的藥茶化作霧氣侵蝕。
    機會！
    陸荼飛身上前，掌心茶種金光大盛。就在即將得手的瞬間，右側的"陸荼"突然詭異一笑，不躲不閃，反而迎了上來——
    "你下不了手的。"
    聲音突然變成母親的口吻："因為這就是我犧牲性命要保護的......"
    又變成父親的聲線："你忍心讓它消失嗎？"
    陸荼的手確實頓住了。但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按在了對方心口——
    "你不是他們。"
    金光爆發！
    右側的"陸荼"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身體如陶器般龜裂。黑色茶湯從裂縫中湧出，落地即化作毒藤瘋長。
    左側的陸荼則露出釋然笑容："你通過了考驗。"
    他的身體開始透明化："現在，接受冰雪茶的傳承吧。"
    巨樹突然劇烈搖晃，晶瑩的樹幹浮現無數裂紋。樹心空間裏的茶修們同時睜眼，每人頭頂的茶盞都射出一縷光線，匯聚在陸荼身上！
    "他們在用最後的力量鎮壓茶瘟！"白芷驚呼，"快接引茶氣！"
    陸荼盤膝而坐，九片茶葉自動浮現。代表冰雪茶的那片原本黯淡無光，此刻卻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漫天茶氣，逐漸變得晶瑩剔透。
    右側的"陸荼"已經徹底崩解，但黑茶藤卻纏上了巨樹。左側的陸荼擋在樹前，身影越來越淡："記住，真正的選擇從來不在兩端......"
    他完全消失前，指向陸荼心口："而在平衡。"
    冰洞開始坍塌。
    眾人帶著昏迷的阿椿拚命逃離，身後傳來巨樹傾倒的轟鳴。當他們終於爬出洞口時，整個冰原都在震顫！
    "看天上！"銀輝指向蒼穹。
    那顆代表冰雪茶的本命星突然大放光明，星光所到之處，黑色茶瘟如潮水般退去。更神奇的是，融化的雪水下露出無數嫩綠茶芽——被汙染的冰原正在重生！
    赤霄突然拽過陸荼："你的眼睛......"
    白芷遞來銅鏡。鏡中，陸荼的右眼瞳孔變成了冰雪狀結晶，而左眼則保持著原本的茶紋金眸。
    "平衡。"他輕觸眼角，想起兩個化身的結局，"既不完全壓製，也不徹底融合。"
    阿椿在此時蘇醒。小姑娘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哥，你身上......有另一個人的味道。"
    陸荼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在心口茶種旁邊，此刻正靜靜懸浮著第二顆種子——
    半黑半白，如冰雪般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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