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兒出村那會兒，天邊還灰蒙蒙的，馬蹄踏碎了晨霧。她裹緊鬥篷，風灌進領口，脖頸涼得發僵。
    林家最近動得太多，樹大招風的話她聽過無數遍，可真正刮起風來，還是比預想中更猛些。二哥子在北地開了三條商道，三哥子被江湖人稱作“鐵掌溫侯”，四哥子那本《武理散論》一出，半個文壇都坐不住了。至於五哥——他這些年像藏進了山裏，不露麵、不說話，隻偶爾有紙條從深穀飄出來。
    “小姐，驛站到了。”小廝低聲說，聲音壓得有點抖。
    她沒回頭，勒住韁繩，翻身下馬，靴跟踩進泥裏，濺起幾點黑斑。驛站不大，牆皮剝落，角落裏有張舊木桌，她坐下，點了壺茶。
    她在等一個人——林逸風的兒子，林昭。
    那人按理昨夜就該到，可至今不見人影。
    她端起茶盞吹了口氣，水汽在指尖凝了層薄汗。
    馬蹄聲由遠及近，簾子猛地掀開，風卷進來。
    那人一身黑衣，肩寬背直，眉眼像極了他爹，隻是眼神沉得像淬過火的鐵。他掃了一圈，徑直走過來，坐下。
    “姐。”
    嗓音啞了些，像是連夜趕路，嗓子幹裂了。
    洛兒沒抬頭：“你遲了。”
    林昭攤開手，一套帖子落在桌上：“青崖山腳，前臨溪，背靠峰，師父請了四位，其中兩位我爹生前常提。”
    她點點頭：“場地布置妥當？”
    “妥了。帖也發了，七日後開山。”
    洛兒捏著杯沿的手指微微收緊，茶水晃出一圈細紋。
    “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現在立派？”
    林昭盯著那套紅帖，翻了個麵，紙角折出一道白痕。
    “因為大家都在往前衝，林家太紮眼了，總得有人守住門楣。”
    她嘴角扯了一下：“你比我以為的明白。”
    林昭沒應聲，把帖子推回袖中，起身時衣擺帶倒了杯盞，水麵漫過桌麵。
    “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這不隻是為了林家。”
    洛兒抬眼看他。
    他站在桌旁，手指貼著腰間劍柄，指甲縫裏還掛著塵土。
    “是我想要扛起來的。”
    她垂下目光，輕輕歎了口氣：“隻要你清楚。”
    外麵又傳來馬蹄聲，夾雜著急促的腳步。
    小廝跨進門坎，氣還沒喘勻：“京城有信！”
    洛兒接過密信，拆封時指尖劃破紙角，血珠滲出來，滴在字上。
    她看完，臉色沒變，隻是喉結動了兩下。
    “承澤……被送進了大理寺，罪名是‘妄議朝政’。”
    林昭猛地轉身，腳步在地麵拖出沉悶的響：“誰敢動手？”
    “王懷之。”
    “戶部那個老狐狸？”他咬牙，“他這是要逼林家低頭。”
    洛兒站起身，鬥篷滑落肩膀，露出內襯的一抹暗紅。
    “不是低頭的問題。”她攏好衣領，“我要進京。你這邊照計劃行事。若我回不來……”她頓了頓，“你得穩住。”
    林昭沉默片刻，點頭。
    她轉身離開，腳步堅定，背影很快隱入晨霧。
    林昭站在原地，直到風把簾子吹得啪啪作響。
    “來人。”
    門外立刻閃出個青年武者。
    “把這些帖子送去各大門派。”他將一封紅帖遞過去，“七日後，青崖山，開山收徒。”
    青年接過，轉身離去。
    林昭走出驛站，仰頭望向遠處的青山，呼吸間滿是泥土與草葉的氣息。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五房的少爺，而是要撐起一片天的人。
    七日後，山門前搭起了高台，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鼓樂震耳欲聾。
    一群少年背著包裹、帶著兵刃，擠滿了山腳。
    林昭一身勁裝，站上高台，目光掠過人群。
    “今日，我林昭在此立派，名為‘青崖門’。”
    他嗓音不高，卻穿透喧鬧。
    “凡願習武者，皆可入門。但須記：武非逞強，而是修身。若有心術不正，休怪我不留情。”
    人群中低語四起。
    “林家的人也敢自立門戶？”
    “年紀輕輕，能教啥？”
    議論雖小，卻逃不過他的耳。
    他冷笑一聲，抬手一揮：“擂台設下。”
    幾名壯漢搬來木樁，壘成平台。
    “誰不服，盡管上來試試。”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一個魁梧漢子躍上台，手持雙錘，氣勢洶洶。
    “鐵拳門弟子，特來討教！”
    林昭緩步登台，雙手抱胸，神色淡然。
    漢子怒吼一聲，揮錘砸來。
    林昭側身一閃，反手一掌拍在他後背，力道精準，漢子悶哼一聲，整個人飛出台外，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
    “下一個。”
    他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陸續有人挑戰，卻無一例外敗下陣來。
    場中漸漸安靜下來。
    “還有誰？”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應聲。
    林昭滿意點頭：“很好。從今日起，青崖門正式成立。第一批弟子，擇優錄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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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剛落，人群中忽然衝出一人。
    “我拜入青崖門，隻為複仇！”
    那人一刀直刺而來，麵目猙獰。
    林昭眼神一冷，右手一探，扣住對方手腕，旋即一腳踢在其膝彎處。
    那人跪倒在地，刀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你是誰？”他冷冷問。
    “我是柳家的人！”那人咬牙切齒，“你們林家害死我兄長，我今天來殺你，為兄報仇！”
    全場嘩然。
    林昭俯身撿起短刀，輕輕一彈，鋒芒映出他眼中冷光。
    “你兄長是誰？”
    “柳世豪！”
    他神情微滯。
    柳世豪，正是幾個月前被三哥剿滅的賊首。
    “你兄長是山賊。”他淡淡開口，“你若真想報仇，不如先問問他是怎麽死的。”
    那人張口欲辯，卻被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林昭揮手：“把他帶走。”
    兩名守衛上前，押人而去。
    他環視全場，朗聲道：“青崖門，不收仇怨之人。若有人心懷惡意而來，別怪我手段無情。”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從今往後，青崖門將以武修德，以義服人。願加入者，皆需謹記此訓。”
    眾人紛紛跪下，齊聲高呼：“願入青崖門！”
    林昭站在高台之上，迎風而立，心中一片清明。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而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遠處，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轉頭望去，隻見一名灰袍男子策馬疾馳而來，神情焦急。
    “少爺！”那人跳下馬，單膝跪地，“京城急報——”
    林昭心頭一緊：“講。”
    “承澤……被移送刑部，處境危急！”
    他瞳孔驟縮，握緊拳頭，骨節泛白。
    他回頭看了一眼台下的那些年輕麵孔，目光掠過他們尚顯稚嫩的臉龐，最終落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繼續收徒。”他低聲吩咐身旁副手。
    隨即翻身上馬，抽出佩劍，劍尖指向京城方向。
    “備馬，我要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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