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在這一刻冷靜了下來。
    她抬頭望了望山頂道到這河道的距離，開始重新審視整件事。
    山坡上碎石林立，樹根盤桓，時有凸起。
    若是重傷狀態下從山頂逃入河中，必會被碎石樹根阻擋，身後的敵人不可能讓他們這麽順利地逃跑。
    若是趁敵人不備逃入河中，那可以掩藏的地方有很多，甚至順著河道向下潛伏，傷得再重也會全力掙紮，絕不會像這樣被卡在石縫裏。
    會被卡住就意味著，他們在被拋入河水時就已經死了。
    是在死後被故意丟入水中的。
    取掉腰帶和暗器袋不合理。
    可能性有兩個。
    一是他們生前被俘了，被逼著卸下身上所有武器後，又被殺死扔入水中。
    二是這些屍體是假的，是故意被穿上了林家暗衛的衣服丟入水中，用來傳遞信息。
    林若初想不到這世上有誰能將潛藏在暗中的林家暗衛盡數俘獲，還能逼他們交出武器，但無論是這兩個猜測中的哪一個，都引向一個結果。
    這些穿著暗衛衣服的屍體本身就是信息。
    是故意要將某個林家人引到此處。
    若是這樣，王石和陳正這副對一切都渾然不知的模樣，就有些可疑了。
    林若初抬眼看向二人。
    二人被太陽曬得滿頭大汗，又被屍臭熏得連連惡心，正縮在樹蔭下擦汗。
    對上林若初的視線，二人眼中的抱怨立刻換成訕笑。
    “林大人，可是有什麽需要下官幫忙的地方啊？”
    林若初盯著王石臉上堆在一起的橫肉，道：“這屍體上什麽都沒有，無法辨明身份，還是得回山頂再去看看。”
    “回山頂？”王石一聽表情就垮了，抬頭看了看這陡峭山坡，苦澀道：“那從這可上不去，要繞到前麵去走山路。”
    林若初道：“煩請二位大人帶路。”
    王石和陳正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說著“林大人這邊請……”
    便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麵。
    幾名差役留下負責將屍體運回。
    林若初則帶人跟在後麵，重新往山頂繞。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前麵狀似憨厚的兩人：“轄區內出現這樣多的屍體，二位瞧著像是毫不在意？”
    王石邊擦汗邊回道：“這荒郊野外荒無人煙的，我們盯也盯不住的，從哪流竄來的都有可能，一看就不是懷欣人，這可不能算我們的失職。”
    林若初道：“王大人好眼力，這三具屍體都泡得看不出相貌了，居然一眼就能辨認出不是懷欣城中的人？”
    王石愣了下，又道：“穿著，看穿著就知道，我們這兒沒人穿那種衣服。”
    林若初又道：“不就是隨處可見的黑衣服嗎？隨便一戶人家扯塊布就能做出來，有什麽特別之處？”
    “我們城裏都是老實人，誰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衣服。”
    “這話聽著大人是把城中百姓院牆裏的事都摸明白了？有沒有人私下做過這種衣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大人，您就別開下官玩笑了。”王石腦門上冒出一排汗，又被他慌忙擦掉。
    陳正忙把話茬接過來：“是啊，林大人，這一看就是山匪、水賊才會穿的衣服，尋常百姓怎麽可能這種打扮，當了這麽多年的父母官，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二位大人所言有理。”林若初道。
    王石鬆了口氣，又道：“林大人，您不是來找那名女扮男裝入城的女子的嗎，這些匪徒都是男子身，為何還要在此處尋找啊？”
    “方才在山上沒找仔細，萬一又尋出具女屍，死也能死個明白。”林若初幽幽道。
    兩人剛被太陽曬紅的臉色又褪了個煞白，眼神交流中，似乎有話想說，卻礙於林若初在場憋住了。
    她能確定，這兩人必定有所隱瞞。
    就是不知這憨厚的模樣，是真的還是裝的了。
    再次返回山頂，林若初命手下去找血跡，她自己也順著靠近河道的懸崖邊，仔仔細細地探查了一番。
    與她所想的略有不同。
    這山頂沒有激烈打鬥的痕跡。
    血肉腳印，雨水都可以衝刷，但最明顯的就是樹，樹上沒有留下任何刀痕劍痕和暗器的痕跡。
    如果死的是林家暗衛，以林若初所熟悉的戰鬥手法，必然會在樹上留下痕跡。
    什麽也沒有，要麽是束手就擒，要麽是在別處打的，從這裏拋的屍。
    王石和陳正就在一旁看著，見她帶人繞了一圈一圈，最後一無所獲，對視一笑，眼中劃過些許了然。
    離開前，林若初踩了下地上的土，王石和陳正一起上前道：“林大人，天色不早了，這山上你也翻遍了，確實是空無一人，咱們不如返回縣衙，再從長計議？”
    林若初應了聲“好”，便帶人抬著屍體，一起下了山。
    再次入城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城中各個屋陸陸續續地亮起了幽暗的燭燈。
    女鬼一來便住在繁華的京都城，所見街道燈火通明，十步便有一燈籠，來到這種荒野小城，頗有些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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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黑暗中蔓延的點點燈火，瞧著鬼氣森森，比隨著車隊露宿郊外時還要瘮人。
    【怎麽這麽多屋子就亮這麽點兒燈啊？】
    林若初剛看向馬車外，女鬼便嘟噥了起來。
    街上已經一個人都看不到了。
    仍舊如她上午入城時那般安靜。
    漆黑的街道上，隻有差役提著燈籠在前方開路。
    滾滾車輪在泥路上“咯吱咯吱”直響。
    不知是不是這幾日看了太多屍體，女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剛縮回空間又冒了出來。
    【不行，我一個人在裏麵待著還有點害怕，還是在這陪著你吧。】
    林若初瞬間有種“鬼居然會怕黑”的荒誕覺。
    返回府衙後，王石如魚入水，舒心地歎了口氣：“辛苦一天了，中午就沒吃，晚上務必讓下官的好好招待招待大人和諸位官爺。”
    林若初在府衙的廂房歇下，不多時，飯菜便送到了屋中。
    有肉有菜還有一壺酒。
    王石大約是想進來套套近乎，喝上兩杯，但想到林若初是女子身份，走到門口又覺得不妥，停在門外隔著門板道：
    “林大人，有什麽吩咐，可隨時差人去尋下官，下官今日就住在這府衙中，隨叫隨到。”
    林若初回了句：“王大人辛苦。”
    王石便訕笑著離開了。
    待到房中隻有她一人時，她熟練地將菜收到空間，又由女鬼從係統裏變出了嶄新的三菜一肉。
    雖然她不認為王石敢這麽光明正大的下毒，但也不能放鬆警惕，用些迷藥、蒙汗藥之類下三濫的手段來拖延時間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她沒練出錦玉那樣的鼻子，隻能暫且收到空間，回頭尋個機會，試試這飯裏下沒下藥。
    吃飽喝足，房門敲響。
    留在府衙探查的譚勇帶著消息來了。
    “回巡檢使的話，這府衙中沒有任何奇怪之處，牢房也極為尋常，沒關什麽人。若要說奇怪的話，縣丞夫人下午來府衙尋人，沒尋到便走了，傍晚時又來了，這會應該是等到了，我瞧著兩人一塊回房了。”
    “為何事來尋人？”林若初問。
    譚勇答：“像是來給縣丞送飯的。”
    “哪裏奇怪？”林若初又問，沒從他的話中聽出端倪。
    譚勇不好意思地笑笑：“奇怪在那位夫人長得太漂亮了，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瞧著像畫上的仙女似得，給那又老又胖的縣丞當夫人，這還不奇怪嗎？”
    女鬼輕歎：【原來是男人醜陋的嫉妒。】
    可林若初卻愣了下。
    待到譚勇離開，她直接從空間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夜行衣換上。
    毫無頭緒時，一個疑點都不能放過。
    她從窗戶的黑影下翻出，要去見見縣丞這位夫人到底有多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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