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積雪上印出兩道永不交匯的車轍。
    再見李瑟兮，吳敏敏眼中仍舊充滿了殺意。
    李瑟兮眼中倒是透出幾分欣賞。
    她向來喜歡鋒利的劍。
    她給了吳敏敏三句話：
    “我可以將你放出大牢，重新給你女官之職。”
    “但你要在兩年內查清‘京郊馬匪案’。”
    “你若查清，我恕你無罪，你要無能，隻會任他人擺布而不自知，那我便摘了你的腦袋，讓你早死早超生，好過當枚糊塗的棋子。”
    吳敏敏愣了下，眼中的殺意混雜疑惑。
    她在牢中時，也曾不斷地去回憶過去之事，關押在她隔壁的男人，也曾帶著嘲笑的口吻對她說：
    “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自己的路，不要當枚供人驅使的棋子。”
    那時她便意識到，或許真相並非如她所想。
    隻是長公主是她恨了一年的仇人，突然抽離，她無所適從，連自己該做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股對茫然的恐懼，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女人隻用三句話便替她打消了。
    吳敏敏很快便下定了決心：
    “我定然會查個水落石出！”
    李瑟兮從牢中出來時，天色剛放晴。
    婢女詢問她是否入宮，她淡淡回了句：“回府。”
    馬車便又壓著積雪，回了公主府。
    趙雅賢坐在芳華苑的正殿中，瞧著院中的雪白，麻木地呢喃：“要過年了。”
    第四日的佳肴和美酒再次如魚貫入，被宮人擺滿了整整一桌。
    她已經整整四日不曾進食了。
    李凡不是沒有送飯，隻是她不敢吃。
    宮裏的法子她知道，這酒席代表著什麽她也知道。
    其實四日的時間並不長，她以前被關在冷宮時，餓過更久。
    她可以喝雪水，可以躺著不動。
    隻要等凡兒從氣頭上下來，定然前來迎她回宮的，他隻是被那幫朝臣和葉相蠱惑了。
    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母親！
    這樣想著，趙雅賢便穩了心神，歇在殿中，隻等翻身的那一刻。
    第五日清晨，太後於寢殿中自縊的事，傳遍了整個皇宮。
    一夜無眠的李凡汗流浹背的起身，在宮人的侍奉下更衣，快步前往芳華苑，望著天邊於蒙蒙霧氣中升起的旭日，他心中鬆了口氣。
    不用再挨母後罵了。
    不用再被母後責罰了。
    也不需要再忍受母後那冰冷審視的目光了！
    與朝堂上說了那些話後的這五日，他輾轉反側，夜夜難眠，就怕母後衝出芳華苑像小時候那樣揪著他的耳朵責罵他！
    還好還好！
    母後自知罪孽深重，自己去了！
    也算給自己留了份體麵！
    他往後也不會再被朝臣逼著下決斷了！
    想著這些，李凡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
    他邊走邊琢磨要如何為母親下葬，才能既不被禦史台問責，又能給自己搏一個孝順的賢名。
    中午，太後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舉國哀悼。
    次日，各皇室宗族百官著喪服入宮發哀，京都城百姓，麵向皇宮，跪拜磕頭。
    新年便在這一片白茫茫中，悄然來到。
    因太後駕崩，全國舉哀，沒人敢慶祝新年，整個京都城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林若初帶著身上兩鬼和林宅的親信，一起回了將軍府，與母親和二哥，以及仍舊留在李玄身體裏替李玄“活著”的桃鳶一起吃了個團圓飯。
    桃鳶回來的第一年，也是她時隔三年，好不容易與家人團聚的第一年，本想熱熱鬧鬧地過，可惜全國禁樂。
    桃鳶頂著李玄的臉來安撫她：
    “小姐不必遺憾，明年，後年，往後每個年關，我們都能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過呀。”
    林若初實在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回來京都城後的這兩個多月，桃鳶一直待在李玄身體裏，表情時而活潑時而溫婉，導致林若初已經完全可以透過李玄的臉看到桃鳶的魂了。
    她都快要忘記李玄原本的神情了。
    也不知道李玄在北境進展如何。
    他是個心思縝密的，又有嗔書相助，林若初並沒有特別擔心。
    隻是時不時地會想念。
    期盼他早日歸來。
    新年過後七日，聖上親自隨禁軍護送太後梓宮入皇陵。
    因國喪之事，本應於年前斬首示眾的傅樂言的刑罰被推遲至一年後，本來視死如歸的他不得不在牢裏多待一年。
    等死的日子實在不好受。
    他煩不勝煩。
    本來與他一起等死的吳敏敏，則在正月十五那日，被長公主的人接出了大牢。
    她走過傅樂言的牢房前，忍不住駐足扭頭看了他一眼，小聲呢喃：
    “原來你長這副模樣。”
    傅樂言懶得搭理她，扭過身去麵壁，留給她一個冷傲的背影。
    吳敏敏確實沒想到她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殿上行刺時，她帶著必死的決心。
    如今時隔一月，她坐在馬車上，重新往宮中去，記憶與入勤政殿殿試時的那日重疊在一起，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仿佛在做夢。
    此番，她被宮人帶著，入得不是勤政殿，而是太和殿。
    莊嚴肅穆的大殿上，百官立於兩側。
    站在中央的，則是曾經與她一同參加殿試的那十七名女子。
    此刻她們的模樣與一月前略有不同。
    陳家小姐陳瑜畫頭上包著白布，似是受傷了。
    國公小姐崔絮華也瞧著麵色不佳，像是大病初愈。
    趙家趙請梧倒是一如往常雙眼炯炯，神采奕奕。
    鄭夫人鄭玉淮和張家小姐張靜婉這兩位向來讓人捉摸不透的，眸色則是更加深沉了。
    ……
    她的目光略過這些熟悉的麵孔，最後在朝臣中，再次見到了那張最讓她驚愕的臉，曾經救她於生死一線的神仙姐姐。
    她穿著官袍，站在兩側。
    吳敏敏已然猜到了她的名字。
    大周朝封官的女子，便隻有那位名揚京都的林若初了。
    她也曾讀著話本，欽佩地想象她颯爽的模樣，卻從未想過，自己竟早已見過她了！
    她們齊齊地將目光落在吳敏敏身上，這感覺讓吳敏敏緊張了起來，她一步步向前，跪拜，行禮。
    宮人的聲音響起。
    遲了一月的封官禮，於今日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