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玉的歸來讓錦雀和二娘一陣歡天喜地，眾人暫且隨林若初宿在將軍府。
    林思齊倒是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有些欣慰地歎了句：
    “平安回來就好。”
    錦玉衝他行了個禮。
    林若初見狀心底頗有微詞。
    她先前因為擔心，追著二哥問了許多次錦玉的下落，二哥一直守口如瓶，隻說她回了故鄉，其他的半個字也不肯透露。
    直到此番，她隨肅王入西域戰場，追擊擾動邊疆的西域反皇軍時，竟然見到了已然成為反皇軍主將的錦玉。
    天知道她當時有多震驚。
    女鬼在她腦袋裏都變成清晨打鳴的公雞了，驚叫聲根本停不下來。
    錦玉似是十分驚喜，又像是在等她來，總之兩人一番打鬥避開耳目後，錦玉還是向她說出了實情——
    此番在大周邊境擾動本就是聲東擊西之法，為的就是引周人軍隊來，共謀反皇之策。
    她們要為自己爭一條活路。
    大周也可從中為自己謀一分利。
    西域內部的情況比林若初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對待奴隸的態度與北境相差無幾，又因皇室追捧煉藥、製毒的法子，所以折磨奴隸的法子比北境更殘忍。
    錦玉本是周人，出身商賈。
    生於富庶水鄉，後又隨父母去往西北邊城做生意。
    卻不想西域賊人當時已然潛入大周境內。
    將整個車隊盡數擄走。
    那是西域大周打得最凶的那幾年，隨著邊城失守，無數周人奴隸與他們一起被擄到西域，成了試藥的人蠱。
    她的父母兄姐都死在了百毒噬心的痛苦中。
    隻有她，因為嗅覺靈敏，被薩滿巫師看中，收入麾下訓練做了配藥的藥童，這才逃過了一劫。
    之後，肅王沈不知與林昭林將軍一同出征西域，將霸占邊城數年的西域打得節節敗退。
    錦玉與一眾薩滿奴隸趁亂謀反，一舉斬了薩滿法師的腦袋，雖沒能打贏圍控他們的西域軍，但也得以趁亂逃脫。
    錦玉是逃脫的數十奴隸裏麵最小的，也是體力最差的，本來是無力逃脫的，可因她在幫薩滿法師配藥時，偷偷調整了劑量，保下了數十試藥奴隸。
    逃跑的眾人不惜替她擋刀，替她被俘，也硬生生的拽著她，逃入了林家軍駐紮在前線的大營。
    這是林家對她的恩情。
    而在西北邊城與幼年林若初的匆匆一麵，讓她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這是林若初對她的恩情。
    後西域戰敗，皇權旁落，內亂興起之際，錦玉和一眾與她同時獲救的奴隸，引林家軍暗探深入敵營，一舉端掉了好幾個西域藥窟。
    斬薩滿，救奴隸，以滾雪球之勢，很快便形成了一股暗中的勢力。
    錦玉有很多人沒能救下。
    但也救下了很多人。
    這些人有的人憑著恨，有的人憑著不甘，有的人憑著對故去之人的責任，自發形成了西域境內的反皇派。
    大周從西域退兵後，反皇派趁著皇室內鬥，不斷地擴大著自己的勢力。
    直到反皇派內部出現了分歧。
    激進派想在周國邊城製造戰火，再將周國卷進來，好助他們成事。
    保守派則更注重內部的變革，想逐城擊破，解放更多奴隸，拉更多奴隸入夥壯大勢力。
    在這樣的分歧下，保守派不敵，節節敗退，錦玉作為保守派的主事人之一，迅速成為眾矢之的。
    四麵楚歌之際，一直與她有暗中聯絡的林家軍，派暗探將她接回大周避難。
    林昭曾經問她，本是周人，何必參與到西域的戰事中，她可以如她父母曾經期許的那樣留在大周安寧地度過自己的一生。
    錦玉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陷入了迷茫，若她們反皇派也要兵戈相向，還是不能避免同伴犧牲，那她做這些事又有什麽意義呢？
    很快林昭接到要往北去的消息，怕顧不上西北邊城的她，便命人將她接到京都城。
    她沒想到自己一到京都城，將軍府就出事了。
    那位曾與她在邊城有過一麵之緣的林姐姐，居然鬧著要入永安侯府為妾。
    錦玉驚呆了。
    她與林昭將軍匆匆地見了一麵，便以極快的速度被安排進了永安侯府。
    頂了侯府中一外院管事侄女的身份，默默入了琳琅閣。
    她生的瘦弱，相貌也普通，發髻衣服打扮上，加上打點的銀錢塞得多，人人都以為她是張家那邊塞進來的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是賣未來世子夫人一個麵子。
    沒人想到，她是將軍府安排來的。
    護住小姐的這兩年，也是她把自己藏起來的兩年。
    直到入白雲觀。
    京郊山腳下發生馬匪血案。
    她才意識到，自己藏入京都城的行蹤多半是敗露了。
    那些不怕死的激進派，是在用這種法子逼她現身。
    但那時她也意識到，被她稱為小姐視作救命恩人的林姐姐，麵對的並不是一個尋常的敵人。
    她不敢走。
    她怕她還需要她。
    好在數月後，小姐便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那時她也終於下定決心，如果犧牲不可避免，她便做那執劍人，至少要讓每一條性命的逝去都能有意義。
    如此一晃，又是兩年。
    看著身側摯友，錦玉思緒萬千。
    她小聲衝林若初解釋：
    “小姐你別怪二公子，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
    林若初捏她臉：
    “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定是想，此番去戰場，生死都在一瞬，若知到你死在戰場上了，我定會傷心，還不如讓我以為你回到故鄉、杳無音信地安穩活著來的安心活著來的開心，是不是？”
    錦玉笑道：“瞞不過小姐。”
    林若初捏完左臉捏右臉，心裏想的隻有，若知曉錦玉是要去戰場，定然要給她地上一整瓶靈藥！
    如今她手上救命的法子有這麽多，若錦玉一樣都用不上，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去了，她真的是要恨死自己的不周到了！
    好在她沒事，好在她平安回來了。
    這一夜趕路數日的林若初和錦玉睡了個難得安穩的好覺。
    兩人聞雞起身，按著習慣入院中練武。
    錦雀和二娘已經早早地等在院中了。
    這是在林宅時留下的習慣，兩年了，就算幾人曾身處異地，也不曾改變。
    此刻於院中相會。
    錦雀直接挑起林若初最愛用的長槍，對錦玉道：
    “走的時候就說再見時要打敗我，來？試試？”
    錦玉挑眉，也挑起一杆長槍。
    兩人當即比劃在了一起。
    林若初和王二娘一同紮著馬步立在一旁， 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打趣兩句。
    院中一時一片歡聲。
    在另一側替李玄鍛煉身體的桃鳶，非常羨慕地看著她們四人，懷念自己曾與小姐一同練武的日子。
    可惜她得隱藏身份，不能隨便露麵。
    隻是這身體的原主李公子過去一年半杳無音訊，遲遲不歸，她都忍不住有些擔心。
    北境該不會發生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事吧？
    李公子該不會出了事吧？
    她忍不住在心底禱告，千萬不要，李公子一定要平安歸來，否則小姐定然會傷心死的。
    就在她想著這些時，一股力量湧入了這具身體。
    幾人比劃了大半個時辰，紛紛放下武器，回屋喝水。
    待到林若初再出屋時，忽然看到自己立在牆邊的長槍上，竟然掛了一枝桃花。
    桃鳶的名字從遠處飄入她的身體。
    女鬼眼見身側閃靈嚇了一跳，剛想問什麽，便被閃現的桃鳶扯住，直接拉去了空間。
    而林若初則循著那名字飄來的方向，向院外快步跑去。
    桃鳶是嗔盒中的亡靈。
    能控製桃鳶名字的人……
    隻有李玄！
    她加快步伐。
    抬眼，立在遠處的人恰好回頭。
    視線相撞，李玄笑了一下，道：
    “阿初，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