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麗竹聽到“長公主到”四個字，驚訝程度完全不亞於屋中的眾人。
    她平民出身，與林昭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因林昭隨著彼時剛剛得封大將軍的沈不知在西域立了大功，這才一步登天，隨夫君入了京都城，成了正將夫人。
    剛入京時，林昭官職低微，她也什麽都不懂。
    但為了給夫君撐起後宅門麵，不得不積極參與各家夫人所設的府宴，在其中沒少被奚落。
    夫人們嘲笑她是“上不得台麵的鄉野村婦”。
    她知道這些夫人是在借她敲打她夫君。
    便也隻能笑著假裝聽不見。
    這些高門貴女中，唯有李瑟兮與眾不同。
    李瑟兮瞧著她的腰身，好奇又欣賞地問：“這樣粗壯的腰，騎馬應當很有力氣吧？”
    江麗竹馬騎的確實極好，與她說了幾句，李瑟兮便邀她入馬場，兩人馳騁賽馬。
    她本想假意輸一場，好“討好”這位在女眷中頗有威望的公主，但卻在比賽途中，被李瑟兮激起了勝負欲，一不小心贏了。
    後來李瑟兮騎在馬上仰天大笑。
    笑果然還是粗壯些好，馬步夾得都比其他貴女有力，她還是第一次在馬場上見到如此英姿綽約的女子。
    江麗竹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想說她也不止腰粗，手臂雙腿也都挺壯的。
    在貴女們用這個嘲笑她時，她才知曉原來這是件壞事。
    在她長大的小城，女人壯碩些才好，下地幹活才更有力氣。
    但聽到李瑟兮這笑聲，她隻覺得心中鬱結之氣瞬間消散，又或許的許久未曾奔馬給她帶來了難得的暢快之感。
    她也不顧上李瑟兮口中這話到底是在誇她還是貶她，拉著韁繩與她一同笑了起來。
    自那以後，兩人成了相談甚歡的手帕交。
    常常相約於京郊跑馬。
    其他公侯夫人、高門貴女見狀，也紛紛收起了先前刻薄的嘴臉，對她越發客氣了起來。
    談不上籠絡。
    但公主的麵子是不能搏。
    彼時李瑟兮還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
    兩人是何時斷了聯絡的呢？
    在江麗竹的回憶中，應當是從十五年前，先太子病死時開始的。
    國喪的第二年，李瑟兮遣人給她送來信，道：“林昭勢盛，我們當顧全大局。”
    話沒有說透，但江麗竹看懂了其中的意思。
    太子薨逝。
    儲君之位空懸。
    朝中要變天。
    李瑟兮身為皇室成員，再與她這武將官眷親近，恐會把她們林家卷入儲位之爭。
    江麗竹心領神會，回了句“我心永存，安好，勿念！”
    兩人從此便斷了往來，就連各種宴席上，也隻是她請安，李瑟兮應聲“好”，再無其他。
    直到那一夜，長公主在宮宴上殺了駙馬的噩耗傳來。
    李瑟兮在脫困後，趁著夜色趕來將軍府，將李玄托付給了她。
    “我知寧王發難之際，將李玄留在你這，屬實是為難你與林昭了，但我已經別無他法了，阿竹，你能幫我嗎？”
    江麗竹聞言先是已經，李玄……玄兒已經改姓李了，就意味著李瑟兮與葉家徹底割席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李瑟兮臉上看到無助和茫然。
    林昭在軍營。
    府裏她當家。
    如今寧王手握兵權，本就視不願歸入他黨羽的林昭為眼中釘。
    他還是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
    江麗竹若答應，便是給夫君和整個林家招惹了天大麻煩。
    但當時的她想也沒想，便一把抱住了李瑟兮，用力地拍了下她的背，隨後道：
    “李玄交給我，你放心！”
    她其實不信外麵關於李瑟兮殺夫的傳聞，她曾見過的夫婦的二人感情是極好的，那葉駙馬眼中的欣賞與愛意根本藏不住。
    但就算真是李瑟兮殺的。
    這忙她也幫！
    危難之時，應當為姐妹兩肋插刀！
    說完後她又補了句：“你也千萬保重。”
    鬆手時，月光下的李瑟兮望著她的臉，眼圈一下就紅了。
    仔細想來，那是江麗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她哭。
    李玄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將軍府，李瑟兮隨車奔向皇宮尋找生路。
    江麗竹其實想不明白，寧王為何對李瑟兮逼迫至此，為何要落井下石到這種程度。
    就算李瑟兮與先太子都是皇後所處，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與他寧王並非同母所出，可她到底是他妹妹呀！
    而且又不會威脅到他的儲君之位。
    為何呢？
    江麗竹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她就幹脆不想了。
    她向來如此。
    她將李玄安置在府中之後，立刻回房寫了“和離書”，待到林昭次日從軍營後來後，便拍到他麵前，道：
    “林昭，你我夫妻緣分已盡，和離吧。”
    林昭無言地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和離書，輕歎一口氣，而後道：“阿竹，你該不會是因為長公主的事，怕牽連我和孩子，才要和離吧？”
    江麗竹眨眨眼沒說話。
    林昭把信封拿起來直接撕了，邊撕邊嘮叨：
    “長公主是要借將軍府的勢保護李玄，這才將他送到這裏的。你今日與我和離，明日就會被寧王和葉相帶走，你是想帶李玄去他們府上小住？”
    江麗竹仍舊沒有說話，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林昭扔掉信後抱住她，輕聲道：“沒事，有我在，沒人能動我們將軍府，你就好好替我守著這後院，外麵的事，我來。”
    自那之後又過了許久，發生了很多事。
    她夫君的軍功越打越多。
    將軍府勢力越來越大。
    寧王倒是因籠絡朝臣暗中結黨營私，被先帝削了軍權，罰在府中自行五年不可出。
    而後先帝駕崩，最不受重視的賢妃幼子登上皇位。
    京都城的天變了又變。
    她的心軟和意義用事也還是為將軍府帶來了災禍。
    但從那至今，麵上，李瑟兮再不曾與將軍府有任何交集。
    直到今日。
    江麗竹不由地追問了句：
    “長公主？親自前來？”
    小廝回道：
    “回夫人的話，是長公主親自前來，還有二十輛車隨行，說是前來下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