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尋香樓血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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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瑟兮知道,世間存在著某種不能以常理所概括的東西。
    這是李周皇室自小便知道的祖訓。
    太宗立國之初,就曾立下規矩。
    可供奉道觀佛法,但不可語鬼神之說。
    言則有。
    避則無。
    李瑟兮不知道祖宗在告誡他們要避開什麽。
    她天生便是生了一副好奇地性子,腦袋日日都在思考天地萬物的因果。
    比如男人為何為男人。
    女人為何為女人。
    天地如何劃分。
    陰陽又是如何誕生的。
    為何男人為天為陽為萬物主宰。
    女人為地為陰為天生的歸順之物。
    為何不可妄語鬼神?
    說了又會怎樣?
    她在各種困惑中長大,成婚,生育,為人妻,為人母,直到她的玄兒五歲那年的家宴,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李瑟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源於未知。
    源於無法掌控的詭異。
    這鬼魅定然會從她身邊奪走什麽,她總有這種預感,卻又不肯相信自己的預感。
    鬼魅讓她恐懼。
    她卻不甘心屈服於鬼神。
    既然這世上沒有殺不死的人,就不可能有送不走的鬼。
    她於是與夫君葉瑞安傾盡全力,廣招天下賢士,全力尋找與奪舍鬼有關的一切線索。
    她從沒想到。
    世間總有人力不可為之時。
    她的夫君死在了她麵前。
    雙眼空洞,帶著血淚,永遠地躺著不動了。
    老天爺好像想告訴她,與天鬥就是這個下場。
    可她不認。
    哪怕爬過所有忠仆的屍山,與兄弟反目,為父皇送終,利用身邊一切可用之人,可用之物。
    那也要把那奪走她身邊之人的鬼東西揪出來。
    將它碎屍萬段,血債血償。
    當莫家那個紈絝,帶著信前來拜見她時,李瑟兮總是隱隱覺得。
    有些沉寂已久的事要開始轉動了。
    無論是阿竹家的女兒不顧一切地入了永安侯府為妾。
    還是一位勾欄舞女,自稱“能看見未來之事”。
    種種看似無關的匪夷所思疊加在一起,李瑟兮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條透明的線。
    牽引著世間萬物,將一切拚接在一起的線。
    那位花魁來拜見她,用著傅家的姓氏,說自己名喚傅語閑,用平淡的語氣說著瘋癲的話語:
    “明年四月會有一北方商隊入京都城,逼瘋聖上,屠戮邊疆,助寧王上位,圍殺公主府於無形,攪動天下大亂,使忠良埋骨,百姓浩劫。”
    “小女懇請長公主,借小女一臂之力,除惡鬼,保忠良,護京都,救天下。”
    瘋話。
    任誰來聽,都是一派瘋話。
    但當李瑟兮垂眸看她,對上那雙眼睛裏的不屈和堅韌時,她沒有任何猶豫地信了。
    連她夫君都能死於妖異之手,天下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怪事?
    李瑟兮一個字都沒多問,直接將人留在了府上,開始共商大事。
    傅語閑也沒想到,事情能進展得這麽順利。
    上一世她還被審了幾個月呢。
    這一世,長公主就這麽毫不猶豫地信了她。
    大約是,駙馬之死,刺激太大,讓她整個人都陷入了理智與瘋狂並存的邊緣。
    恰巧,傅語閑也是如此。
    瘋子相見,自然格外親切。
    傅語閑毫無隱瞞,將上一世她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一股腦全都告訴了李瑟兮。
    但讓傅語閑愕然的是,李瑟兮記不住“天命書”三個字。
    當下說了,她能夠聽懂。
    過個一時半刻,再去問,她就會變得茫然。
    仿佛這三個字無法在她的腦海中留存。
    與天命書有關的“替換”和“奪舍”這兩件事,她也記不住。
    但,隻要換個說法,繞開“天命書”,隻說“替換”和“奪舍”,李瑟兮便能夠聽懂,也能夠記住。
    這讓傅語閑在詫異地同時,再次意識到,她自己是特別的。
    對天命書來說,她是那個能夠跳脫於規則之外的人。
    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她忽然想到了輪回。
    難道輪回與替換和奪舍一樣,都是天命書的能力?
    那導致了輪回的那本天命書在誰手上?
    林若初?
    還是邵牧?
    亦或者是徹底消失了的邵珩?
    傅語閑刹那間思緒萬千。
    林若初是不能輕易接觸的。
    她在第四世,已經吃過這個虧了。
    要探查消息,隻能交給無關的旁人。
    傅語閑想到了遊手好閑的莫向北,他與那邵牧算得上是酒肉朋友,酒後聊上兩句後宅之事,應當不算是“幹預”。
    她想知道,林若初有沒有記憶。
    或者說,她能不能在外力的幫助下,想起些什麽。
    她知不知道與天命書有關的事?
    傅語閑於是毫不客氣地將這事交給了莫向北。
    林若初從永安侯府出來前,他能打聽到多少,便打聽多少。
    莫向北是個講義氣的,答應的毫無推辭。
    傅語閑於是將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捕獲洛嵐上麵。
    她見識過江寧心的本事,並不敢輕易接觸。
    而捕獲洛嵐也沒那麽困難。
    她上一世在洛嵐身邊跟了很久,見過他奪舍的模樣,顯然他一天裏能夠奪舍的數量是有上限的。
    不超過十個。
    他們可以提前在尋香樓內布上死士。
    將擊殺洛嵐作為統一的目標。
    擋者,皆殺之。
    便是他能奪舍,也逃不出她們布下的天羅地網。
    先困之,搶下書,再殺之。
    這便是傅語閑的計劃。
    四月,桃花盡開,傅語閑再度以花魁的身份,提前入了尋香樓,不接客,不見客,隻於高閣中唱曲,靜候獵物上門。
    樓中女子依舊如故。
    洛嵐所驅使的奪舍鬼能夠奪人記憶。不能將所有人都換成死士。
    隻能留下這些不明真相的誘餌。
    傅語閑自認不是個好人。
    她想不到保全所有人的萬全之策。
    隻能以數十條性命換數萬條。
    她便也在這誘餌中。
    尋香樓,歌舞升平,一切如故,
    扮成商人模樣的洛嵐隨著商隊如期入城,招搖過市後,在莫向北的帶領下進入了尋香樓。
    傅語閑很驚訝。
    她已經提前支開莫向北了。
    他是個一根筋的紈絝,義氣有餘,謀略不足。
    不適合參與到這種計劃中。
    隻是世間之事好像總是在遵循某種繞不開的因緣際會。
    上一世,他引她入了洛嵐的陷阱。
    這一世,還是由他引洛嵐入她的陷阱。
    聽天由命吧。
    傅語閑想。
    就算這個輪回中大家都死了,下一世再繼續努力就是了。
    她戴著麵罩,奏響手中的琵琶。
    輕緩,魅惑,引人入局。
    奔走了數日的商隊在雅座歇息。
    洛嵐奪了掌櫃花娘的身體,按照習慣,探聽她的記憶,以確保周身安全。
    花娘自是一無所知。
    洛嵐當然料想不到,這世間有反複輪回之人,早已看穿了他的一切。
    他帶著人放肆地飲酒,作樂。
    酒過三巡,琵琶音變為了入陣曲。
    大周將領殺敵的樂曲。
    聲聲弦動,舞女轉著圈向洛嵐靠近。
    有人在歡笑,有人在輕吟。
    而後刹那間,冷月映刀光。
    近身的舞女拔刀而出,與刹那間刺向洛嵐。
    血光飛濺。
    第一刀砍進他左肩。
    臨近的三人欲要跟著動手,卻在刹那間頓住了動作,緊跟著狠厲的眼神就被呆滯和清澈取代。
    麵罩掉了。
    傅語閑知道,她們被奪舍了。
    她緊跟著轉換弦音,以琵琶聲做軍鼓,向全樓隱藏的死侍下達殺令。
    藏於樓中的舞女們傾巢而出。
    洛嵐所帶的商隊,也都從腰間拔出刀,尋香樓中刹那間亂作一團。
    不明所以的舞姬,則尖叫著想要往外逃。
    可惜大門早已被從外麵封住。
    注定犧牲的她們,無處可逃。
    人死的很快。
    刀光劍影中,屍體越堆越多。
    傅語閑於高處看著洛嵐的位置,撥動著琵琶,不斷地向周邊的人傳遞著信息。
    殺,殺,殺!
    冷汗從她額頭滴落。
    洛嵐終於抬眸看見了她,他已經殺紅了眼,渾身浴血。
    被奪舍的人在砍殺同伴,分不清敵友的死士一律殺之。
    整座尋香樓已經淪為了殺戮地獄。
    傅語閑放下琵琶,取出了弓。
    她將弓拉滿,銳利的雙眼緊盯正在負隅頑抗的洛嵐。
    他果然有神通,被砍了數刀,仍舊能行動。
    傅語閑於是瞄準他的眼睛,一箭射出,洛嵐扯過身旁的人作護盾,擋者致命一擊的同時,他整個身體忽然歪倒,摔了下去。
    傅語閑立刻補了三箭,每一箭都射中要害。
    躺在地上的洛嵐沒有動。
    像是死透了。
    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便重新撥弄琵琶,引人謹慎地上前探查。
    她身邊卻突然站起一道黑影。
    原為同伴的死士,此刻正站在她身旁陰險的笑,要去扯她的麵紗。
    傅語閑毫不猶豫掏出袖箭,刹那間貫穿了男人的頭。
    而後她撲上去,抽出匕首,一刀,兩刀,三刀,紮穿他的喉嚨,直到他再也動不了一寸。
    她抹掉臉上的血,謹慎地向四周張望。
    卻在這一刻,看到了靠在牆邊,呆若木雞的莫向北。
    她以為他被奪舍了。
    卻見他目視前方,雙唇微動,仿佛在跟某個看不見的東西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