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心魔幻境,正道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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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台中央的漆黑匕首突然震顫起來,刀柄上的扭曲人臉仿佛活了過來,咧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嘯。
陸醉川的城隍印在掌心燙得發紅,像是要將他的血肉灼穿,他剛要抬手,手腕卻被沈墨寒死死攥住。
\"別碰!\"她的指尖冰涼,千年桃木劍在鞘中嗡嗡作響,\"這是心魔幻境的引子,專挑人心最軟的地方捅。\"
話音未落,匕首突然迸發出刺目的黑光。
陸醉川眼前一黑,再睜眼時,鼻尖已縈繞著熟悉的酒糟香——是他當跑堂的\"醉仙樓\"。
朱紅的櫃台還擺著缺了口的茶碗,後堂傳來劈柴聲,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當年擦桌子時,木布與榆木台麵摩擦的沙沙響。
\"小川啊,\"蒼老的聲音從裏間傳來,\"灶上溫著你愛喝的竹葉青,來陪師父喝兩盅。\"
陸醉川的喉嚨突然發緊。
他記得這聲音,記得師父臨終前咳得整床都是血,卻還笑著把半壇陳釀塞到他手裏:\"別學我,這行飯,吃不得......\"此刻師父正坐在八仙桌前,灰布衫洗得發白,酒壇上的封泥剛揭開,琥珀色的酒液在碗裏晃出細碎的光。
\"您不是......\"陸醉川的指尖顫抖著撫上桌麵,木紋與記憶裏分毫不差,\"您不是走了嗎?\"
\"走什麽走,\"師父夾起一碟油炸花生米推到他麵前,\"當年那病是我裝的。我就想看看,你這混小子能不能扔下酒壇,去尋個踏實營生。\"
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你看,我把醉仙樓盤出去了,得了五十塊大洋。咱們回鄉下置兩畝地,養頭老黃牛,往後天天喝熱粥,不比在這亂世裏提心吊膽強?\"
陸醉川的城隍印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
他望著師父眼角的皺紋,那是他擦了三年桌子都沒看夠的皺紋;望著酒碗裏晃動的自己,是十七歲剛進酒樓時的模樣,連眉角的疤都沒來得及添。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要伸手去接那碗酒——如果能永遠停在這裏,不用麵對軍閥的陰兵,不用看著小九在陰陽路上跌跌撞撞,不用讓沈墨寒為他擋過三回陰煞......
\"可您教過我,\"他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酒壇可以摔,人心不能碎。周天佑的邪術害死了東巷的張嬸,北市的李屠戶,他們的鬼魂還在城牆上飄著,我要是走了......\"
師父的笑容慢慢凝固。
他伸手去碰酒壇,酒液突然變成了黑紅色,濺在桌上化作斑斑血漬。\"你這孩子,\"他的聲音開始發顫,臉上的皮膚像被剝了層皮,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非要把自己熬幹了才甘心嗎?\"
陸醉川彎腰撿起城隍印。
印上的溫度已經冷卻,卻沉甸甸壓著他的掌心。\"師父,\"他望著那張逐漸扭曲的臉,\"當年您替我擋那刀的時候,也沒問值不值。\"
話音未落,酒館的木門\"砰\"地被撞開。
穿堂風卷著鐵鏽味灌進來,陸醉川轉頭,正看見沈墨寒跪在地上,手裏攥著半截桃木劍。
她的發簪散了,青絲垂下來遮住半張臉,卻遮不住眼底的淚:\"阿爹,我真的不是故意......\"
——那是沈墨寒的幻境。
陸醉川心口一緊。
他記得沈墨寒提過,她十二歲那年,前清遺老們要拿她祭旗,她阿爹連夜帶她逃出京城,在雪地裏走了七天七夜。
最後阿爹把她塞進運煤車,自己引開追兵,死在護城河冰麵上。
此刻她麵前跪著個穿馬褂的老人,正用染血的手指戳她額頭:\"逆女!你忘了咱們沈家世代守的陰陽卷?忘了祖宗牌位前的誓?\"
\"我沒忘!\"沈墨寒尖叫著舉起桃木劍,\"可陰陽術不是殺人的刀!阿爹你看,這劍斬過吃小孩的倀鬼,救過被活祭的姑娘......\"
\"那你為何要跟個跑堂的混?\"老人的臉突然變成周天佑的模樣,陰惻惻笑起來,\"他能護你幾天?等他的城隍力耗幹,你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沈墨寒的桃木劍\"當啷\"落地。
她的指尖在發抖,陸醉川看見她脖頸處的青筋跳得厲害——那是她用術法強行壓情緒的征兆。
他剛要衝過去,左側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小九摸索著扶著牆,盲眼上的布條不知何時掉了。
她的瞳孔泛著詭異的灰白,卻直勾勾盯著虛空:\"娘,我能看見光了......\"
陸醉川的呼吸一滯。
他知道小九的過去:她本是繡娘的女兒,三歲時被人販子拐走,丟進亂葬崗喂野狗。
是老城隍用判官筆點醒她的靈識,可從此她再看不見人間的光。
此刻她麵前站著個係藍布圍裙的婦人,正抹著眼淚笑:\"小囡乖,跟娘回家,娘給你煮糖粥。\"
\"糖粥......\"小九伸出手,指尖在空氣裏輕輕顫抖,\"娘的糖粥是甜的......\"
\"那是幻境!\"陸醉川吼出聲,可他的聲音像被棉花裹住,傳不進小九耳朵裏。
更遠處,趙霸天的鐵尺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陸醉川轉頭,正看見結義兄弟跪在青石板上,麵前擺著三碗斷頭酒:\"醉川,我趙霸天就是個粗人,幫不了你打陰兵,擋不了邪術......\"
\"放屁!\"陸醉川想起上個月在亂葬崗,趙霸天用鐵尺替他擋了七枚陰釘,鐵尺都砸彎了,那人還罵罵咧咧說\"老子骨頭比鐵硬\"。
此刻趙霸天麵前跪著個穿孝服的女人——是他死去的發妻,\"霸天,跟我走吧,咱們去陰間團圓,省得在陽間拖累人......\"
\"不!\"趙霸天突然抓起鐵尺,狠狠砸向地麵,\"老子答應過醉川要活到看他當大城隍!你要嫌我髒,等老子把周天佑的狗頭砍下來,洗幹淨了再去見你!\"
陸醉川的眼眶熱得發燙。
他終於明白這幻境的可怕——它不是用恐懼擊垮人,而是用最溫柔的遺憾,最隱秘的渴望,把人困在\"如果\"裏。
他彎腰撿起腳邊的酒壇,壇身刻著\"醉仙樓陳釀\",是師父當年親手燒的。
\"師父教過我,\"他對著空氣說,\"酒這東西,喝下去是醉,醒過來是膽。\"他掄起酒壇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濺在城隍印上,印身突然泛起金光,\"小九!你的判官筆呢?那是老城隍給你的,不是讓你用來畫糖粥的!\"
小九的手指突然頓住。
她摸索著從袖中抽出判官筆,筆尖剛觸到地麵,石板上便浮現出朱砂般的紅光。\"無眼判,掌陰陽,\"她喃喃念著老城隍教的口訣,\"見人心,斷虛妄!\"
判官筆突然爆發出刺目紅光,像把刀劃開了小九眼前的迷霧。
她盲眼上的灰白褪去,重新蒙上了熟悉的黑暗,卻笑著喊:\"陸大哥,我在這兒!\"
陸醉川轉向沈墨寒。
他解下自己的圍巾,那是沈墨寒上個月用半幅陰陽卷換的棉線織的,針腳歪歪扭扭。
他把圍巾扔進幻境:\"沈姑娘,你說過桃木劍的劍穗要係紅繩才吉利,可你總說麻煩。我替你係了三年,你都沒誇過我......\"
沈墨寒的手突然攥緊。
她低頭看見腳邊的紅穗子,那是她親手編的,編到第三圈時被陸醉川搶過去,說\"我來我來,保證比你好看\"。
此刻她的桃木劍突然自動飛回手中,劍身上泛起青光,\"陰陽卷裏說,心正者,鏡不迷。\"她抬頭,周天佑的臉瞬間碎裂,露出阿爹慈愛的笑,\"阿爹,我沒走錯路。\"
最後是趙霸天。
陸醉川摸出懷裏的銀鎖,那是他們結義時趙霸天硬塞給他的,說是\"保平安\"。
他把銀鎖拋過去:\"趙大哥,你說等打完這仗,要帶我去蘇州吃蟹粉小籠包,你連老字號的招牌都打聽好了......\"
趙霸天盯著銀鎖上的\"長命百歲\"四個字,突然笑了。
他抄起鐵尺往地上一杵,震得青石板都裂了條縫:\"他娘的,老子連小籠包都沒請你吃,哪能現在死!\"發妻的身影瞬間消散,他衝陸醉川咧嘴,\"醉川,老子在呢!\"
四道光同時亮起。
陸醉川的城隍印,沈墨寒的桃木劍,小九的判官筆,趙霸天的鐵尺,四件法器在空中交映,將幻境撕出個缺口。
眾人眼前一花,重新回到圓台之上。
漆黑匕首仍在懸浮,卻不再震顫,刀柄上的人臉也凝固成了石像。
\"原來心魔幻境的考驗,\"沈墨寒擦了擦眼角,聲音還有些發顫,\"是要我們守住心裏最珍貴的東西。\"
小九摸索著抓住陸醉川的衣角:\"陸大哥,我剛才看見......好多好多光。\"
趙霸天把鐵尺往地上一戳,震得圓台都晃了晃:\"管他什麽幻境,有咱兄弟幾個在,還能怕他不成?\"
陸醉川望著那柄匕首,突然笑了。
他伸手握住刀柄,陰煞之氣順著指尖湧進來,卻被城隍印的金光擋在外頭。\"這匕首在等一個能扛住心魔的人,\"他轉頭看向同伴,\"而我們,扛住了。\"
黑霧突然從匕首裏湧出,將他整個人包裹。
沈墨寒剛要衝過去,卻見黑霧裏傳來陸醉川的聲音:\"沒事,這是傳承的一部分。\"
黑霧散得很快。
陸醉川站在原地,城隍印在掌心泛著柔光。
可沈墨寒注意到,他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眼底閃過一絲連她都看不懂的暗色——像是有什麽東西,趁他們不注意,悄悄鑽進了他的魂魄裏。
荒原的風又起了。
這次的風裏裹著若有若無的梵唱,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
陸醉川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突然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裏有什麽東西在跳動,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種沉睡了千年的力量,正在蘇醒。
沈墨寒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手套傳來,陸醉川低頭,看見她眼裏映著自己的影子——沒有迷茫,沒有猶豫,隻有最清澈的信任。
\"走吧,\"他說,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該去會會周天佑了。\"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漆黑匕首的刀柄上,最後一張人臉突然咧開了嘴。
那笑容,像極了周天佑書房裏,那幅掛在暗牆上的,青麵獠牙的邪神圖。
